敏远显然已经深深沉浸到他和小雪那些似水的年华中去了，他回忆得那么仔细，娓娓道来，连一个最小的细节都不肯放过。他讲述得那样忘情，有些地方甚至忽视了我和许静的存在，如痴如醉。由于已经过去了很久，我只能记述大概，而且，删去了那些让人听了耳热的细节。我相信敏远并不是有意如此，这恰好证明了他深深眷恋着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当然，敏远也不是什么演说家，也不是在讲什么煽情的爱情小说，他不可能把这个故事讲得有多精彩曲折，但是，他的那份感情确实让人难以释怀，所以，我还是愿意不怨其烦地把这个故事记述下来，并且加上一些我认为适可而止的并不会损坏讲述者原意的修饰。下面依然是敏远的回忆。

我当时只是沉醉在爱河里。敏远突然自责起来，他说，我忽视了好多不应该忽视的东西。比如说，不管怎么吃，她总是很瘦弱，常常头晕，甚至昏到过几次。我当时就应该知道，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太多的激情，她也不能天天陪我散步到深夜，她不应该那么刻苦的学习。我真傻，后来，我竟然默许她在清冷的早晨买好早点在去教室的路上微笑着等我，寒冷的空气让她瑟瑟发抖；我竟然默许她在烈烈酷日下抱着衣服看我打球，球场上的激烈冲杀常常吓得她捂住眼睛；他就这样陪着我在一种激情与劳累中生活。有时候我甚至因为一时兴起，就会把正在午睡的她叫醒。我是这样的精力充沛，我是这样的冲动和忙乱，即使我哥们儿有时也招架不住，叫苦不喋。我这个大傻瓜，我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天只知道我想这样，我想那样。她总是默默地承受着，微笑着，陪着我，毫无怨言。终于，有一天，我把她累跨了，她昏倒在迪斯科舞厅，昏倒在我和一群嘻嘻哈哈的朋友身旁。

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血癌，就是哪个该死的日本电视剧里幸子得的那种病。我的脑袋轰轰作响，泪水顷刻间打湿了面颊。该死的命，这该死的冥冥之中不可抗拒的命运。我诅咒这无常的命运。可是，我真的不该让她那么累！

医院通知，先交10万元住院费。我问总共需要多少钱？医生说要看治疗情况，不过，二三十万是免不了的。而且，目前没有特效药，能否康复，主要看病人自身的抵抗力和生命力。大概是不忍让我太绝望，那位胖医生又说，她还年轻，希望还是有的。

我瞒着小雪，通知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是江南某个小镇的民办教师，两个清高而慈祥的知识分子，他们因女儿的病而悲伤而疲累而老泪纵横，他们面临的是几十万元的医疗费用。他们想把女儿接回老家。我阻止了他们。我那时已顾不得许多，我说我是小雪的爱人。爱人？两位老人狐疑地听着，因为这个字眼在他们那一代人的心目中十分神圣，我说就是男朋友，你们不能这样，至于钱，你们不用操心，我去想办法。好不容易说服了两位老人，我陪他们走进了小雪的病房。

看见爸爸妈妈，小雪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微笑。同时，她也踌躇起来，不知道该怎样向父母介绍我们的关系。我快人快语，说伯父伯母已经知道了，说得小雪羞红了脸。

第二天，我心急如焚赶回温州。

爸爸是一家资产近亿元的私营集团的老板，手下有三家公司、两家工厂和几家连锁超市。因为家境贫寒，父亲18岁辍学，从海宁流浪到温州谋生。近30年的艰辛使他创立了这份家业，在当地也算一富。因为有钱，爸爸妈妈有三个孩子，大哥、大姐和我，父母对我们很慈爱。父亲常常戏言，说我是计划外超生，一出世就要了他六千块钱。大哥大学毕业，受爸爸的指派，重返老家海宁开厂经商，承担着发展家族生意的重担。大姐大学毕业后就到了美国，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大哥大姐是父亲的骄傲。这是一个和睦温馨的家庭，在我看来，几十万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姐姐在美国一年的费用就是三十万，爸爸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况且，小雪也是我未来的妻子呀。我当时踌躇满志。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这次贸然返乡，彻底改变一切。

我急匆匆回到家，爸爸还没有回来。看到我突然回家，妈妈又惊又喜。我一边吃饭，一边把回家的意图告诉了母亲。母亲笑着说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姐姐今年就可以拿到学位了，她已经联系到纽约的一家证券公司，不再需要家里补贴这么多了。听到母亲如此爽快，我高兴极了。母亲似乎更关心小雪和我的关系，我笑着说，是我的恋人。

“那她得的是什么病？”

“白，白雪病。”一提到小雪的病，我的心情开始沉重。

母亲很吃惊，“孩子，那可是不治之症啊。”

我急了，“可以治好的，只是，只是，成功率低一点。妈妈，我相信能治好的。”

“可怜的孩子，”妈妈轻轻说了一句就再没有出声。她用一种忧虑的眼光看着我。

爸爸是夜里才回家的。我一直在客厅等他。爸爸好象更胖了，红光满面，精力充沛，全然没有55岁的人应该有的一点点老态。

“儿子回来啦？”爸爸满身酒气，兴致很高。

这是提出请求的绝好时机，“爸爸，我要钱。”

“呵，原来是为钱呀。”爸爸依然满脸笑容。“多少啊？五千？老婆子，看到没有，这就是养儿子的好处，只会要钱。”

    “爸爸，是四十万。”妈妈不是说姐姐明年不要家里补贴了吗，所以我不假思索想当然地提出了这个数目。当时我想，反正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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