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说京剧《西施》与昆曲《浣纱记》之短长
小时候见过一张年画,画面是两个古装美女,各拿一束雉尾,一立一蹲,画名“西施”。那时我刚刚认得几个字,却不知“西施”为何意,也不知两个美女为何手拿雉尾。
日前在长安大戏院观看京剧《西施》,看到西施和另一美女手拿雉尾在吴王面前翩翩起舞,忽然想起五十多年前见过的那张年画,原来是从这个戏里来的。
京剧《西施》是梅兰芳排演的古装新戏,首次演出于1923年。在这出戏里,梅兰芳编创了“羽舞”。
“羽舞”,据说是根据“佾舞”改编的。佾舞,是古代天子用的一种乐舞,纵横八人,排列起舞。《论语》中有“八佾舞于庭”之说。舞者左手持龠,右手秉翟。龠,音“月”,是吹奏的乐器;翟,音“迪”,就是雉鸡之长尾。佾舞如何跳,恐怕已经失传了。不过可以想象:这是一种集体舞,动作简单,整齐划一,有如仪仗队列,追求的是一种声威和气势。
梅兰芳大师将六十四人的集体舞改为双人舞,跳舞者由蠢笨的男子变为妙龄少女。她二人一手秉竹笛,一手持修羽,在音乐伴奏之下,舒展双臂,轻舞婆娑,尽显婀娜之美,煞是好看。
京剧《西施》,脱胎于昆曲《浣纱记》。而明朝人梁伯龙的《浣纱记》故事,则取材于《吴越春秋》。
《浣纱记》这出戏讲述的是战国时期,越国向吴国复仇的故事。越国被吴国所灭,越王勾践范蠡君臣在吴国为奴,历时三载。吴王夫差沉迷酒色而病,卧床将近三个月时,范蠡占卜得知夫差即将病愈,让勾践去探病,“求其粪而尝之”,而后向吴王称贺,告知他病愈之期。勾践按范蠡之计忍辱而行。吴王果然为勾践尝粪的行为迷惑,病愈后将勾践君臣释放了。勾践回国后卧薪尝胆励志图强,数年后兴兵伐吴,得以报仇雪耻。
《浣纱记》这出戏以范蠡、西施爱情为线,以“溪纱相系”贯穿始终,故谓《浣纱记》。首场戏范蠡游春,溪边遇西施,喜其貌美,以半缕溪纱为信物,定为婚姻。而后范蠡一去三载无音信,西施为思念范蠡而病。
勾践用范蠡之计得以回到越国后,范蠡献计:选送美女进献吴王,“动彼荒淫之志”,并主动说出自己的未婚妻西施“貌美绝伦,举世罕见”,“今若欲用,当即进上”。勾践说:“虽未婚配,但名义上已经是你妻子了,怎么能再把她献与吴王呢?”
范蠡说:“臣听说为天下者不顾家,何况一个未娶的女子!主公不必多虑。”于是范蠡前往苎萝村去接西施,当面动员她前往吴国以身事吴王。西施勉强应允,随范蠡去见越王勾践。勾践让自己的妻子教西施歌舞,然后认她做姑妈,将她献给吴王去当“卧底”,让她诱惑吴王“恋酒迷花、去贤用佞”。许愿说:如果我的仇可报,那么美人旧日之盟可续。就是说,如果能灭吴国,将来你还是范蠡大夫的人。说罢,勾践夫妻双双下拜恳求,西施只得应允。范蠡亲自送西施前往吴国。
——读到这里,我真为越国君臣的无耻感到齿冷,更叹西施命运多舛、红颜薄命!
西施在吴三年,遵照勾践范蠡之嘱,哄诱吴王恣意淫乐,吴国渐衰。而越国羽翼渐丰,趁吴王伐齐,兴兵灭吴,迎回了西施。越王将西施还给了范蠡。范蠡携西施,一叶扁舟,径往太湖去了。
戏的结尾处,是范蠡西施二人在湖中舟上。范蠡唱道:“人生聚散皆如此,莫论兴和废。富贵似浮云,世事如儿戏。惟愿普天下做夫妻,都是咱共你。”
这部大概创作于明朝嘉靖年间的《浣纱记》又名《吴越春秋》,剧中人物众多,首尾四十五出,故事冗长,倒是清楚地交代了这段吴越兴亡替废的历史。
梅兰芳的《西施》编剧是齐如山。他浓缩了《浣纱记》的故事,淡化了范蠡和西施的爱情,突出了西施的爱国献身精神,强化了她在越王报仇过程中的作用,甚至把吴王释放勾践、杀害忠臣伍员、兴兵伐齐的决定因素,都放在了她的身上。这样塑造出来的西施的可信度如何,给人的感觉是否还那么的可爱,恐怕就见仁见智了。
梁伯龙笔下的西施是一个纯洁少女,为爱情而牺牲,令人同情。而齐如山塑造的西施,却是一个为爱国而献身的女政治家,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就有些令人害怕了。虽然,西施这个人物是否存在,或者实有其人但是否生在当时的越国,都是不可考的;即使史上确有西施其人,让一个未婚少女去以色诱人、颠覆一个国家,恐怕她难以胜任。对于越国而言,西施固然是功臣;然而对吴国而言,美貌的西施不还是一个祸水红颜么?而越国君臣把报仇雪恨成败的关键,全部押在一个少女身上,也忒显得无能了。再者,一个出身贫寒的浣纱女,如何会轻歌曼舞?只求叙事简练了,却缺少了必要的交代。
笔者这样品评戏曲,似乎过于求全责备了。退一步说:只要舞台上的西施能呈献愉目的舞姿、悦耳的唱段,观众就能满意。从这个意义上说,梅兰芳的《西施》已然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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