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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塘边草一直抖动,里面一定藏着雀儿。
不安分的雀儿,在草丛里跳来蹦去,还叽叽喳喳。
它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不时飞起来,落到草穗上。虽然体态轻盈,草还是承受不住,立刻弯腰,将之坠将回去,藏严实了。
找了半天,终于将焦点对准草隙中的雀儿,留了影像。
是一种棕色小鸟。远看像文鸟。相机里放大看确认就是文鸟。
文鸟有许多别名。家养的文鸟,一般叫十姊妹。
野生文鸟,我爱叫它禾谷雀,乡野气息,朴实亲切,蕴了一种民俗的诗意。
以禾谷为名,自然爱吃谷物。眼前这片让它们流连不去忘情采食的野草,又是什么草呢?
上前仔细辩认,我的天,竟是稗子。
多少年不见稗子了?
从前天天见。
天天吃大米,米中便有稗子。如果淘米不择米,它浮在饭上便像几粒酱油麻子。择呢,仿佛也永远择不干净,一碗饭里总能吃出一两粒来。饭里有稗子是件很烦的事,让我失去大口吞咽之趣,总要小心翼翼用牙去理出它来呸地吐掉,不能一口气埋头扒饭。不过赶上那吃不饱的年月,才扒两口碗就空了,半饥半饱的我便去嗑那小小稗子粒儿。唉,竟也有一点点谷物香。而且,滋味悠长,可以久久品咂。
当年在乡下,薅草是非常重要的农活。现在恐怕没人知道什么是薅草了,连农人都不知道了,因为现在除草不用薅,用药。省事儿。薅草又叫薅秧草,就是给稻秧除稗。稗和稻实在太像,又总是长在一起,难解难分,除它真不是件容易事。首先你得认得稗子,知道它和稻的区别,才能够准确地除它而不伤秧苗。有的人很快就认得了。有的人直到离开农村还认不得。我问,既然你认不得,你薅些什么呢。他笑,瞎薅,混工分呗。他曾将多少秧苗当稗草踩入泥中,说不清了。稻和稗,一个毛糙,一个光滑,一个绿深,一个绿浅。认熟了上瘾,当个游戏,在田里反复验证自己的辨识能力,乐此不疲。薅草要拄个竹棍子,单手叉腰,赤脚在田里抹泥,一寸都不放过。抹到稗子,用脚巴丫子将它从稻棵中分离出来,使劲踩入泥中,使之不见天日。干此活的多是妇联,一边薅草,一边讲些荤话,格格地笑,借以解乏。我们只是听着,装作听不懂,闷头干活儿。常常最热的时候也是薅草最上劲的时候,下得田去,头上一个日头,水中一个日头,两面夹攻,将个人晒得乌焦巴弓,不像模样。回家一碗白米饭,几根咸菜,吃了倒头就睡,脚都不想洗。
那些爱讲荤笑话的老妇联,很多可能已经谢世。时光荏苒,不知不觉。
饭里不见稗子,至少二十年。
眼中不见稗草是不是要再加二十年呢?
前天还在问,世间还有稗子吗?孰料今天就碰到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片稗子,不知是人工播洒的还是自然野生的。无人薅它,长势真好。
乐坏了这些禾谷雀,它们最喜欢这一口。一头扎在草丛中不肯出来。
还有麻雀,混在它们当中,也吃个肚儿圆。
禾谷雀有人工饲养,暂无生存问题。麻雀不用说,最皮实的鸟儿,到处都是。倒是稗草,曾经薅它的我于今却要为它祝祷,希望它一代一代好好活着,不要被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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