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九)
(2009-12-08 11:5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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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许小姐抬头看看阴郁的天空,抱怨说这天气怎么还没有出梅,自己浑身上下都难受死了。孙意望着她洁白颍长的颈项,灵感一下如闪电般掠过脑子,可惜手中没有带速写本,但是还好,另有办法补救。他匆忙地从衣兜里掏出笔来,在一页纸上飞速地画了个流线体状的图案,然后注明了‘脖子’二字。许小姐不知道他心中的意思,侧脸瞧了瞧,问这是什么?孙意收起纸笔来,暗自估量了一下住处那幅拟摹底稿中的意韵,感觉到一位体态优雅,宛若天鹅般的女子背影,将会是这幅画的灵魂,不禁又仔细看了许小姐几眼。许小姐被他这发花痴般的举动弄得有些惊诧,退后几步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问有什么不妥吗?
孙意点头微笑道:“没有不妥,非常协调。尤其是和后面背景建筑。我连名字都想好了:雨中漫步的少女。”
许小姐这才省悟过来,原来他是犯了职业毛病,将自己勾划进了作品,脸上一红,不再理他,双手拢在身后,快步而行。孙意紧随其后,猜摩着她此刻的心思,暗暗窃笑。
红玫瑰公寓里,暗波涌动。孙意进了楼内走廊后,特意邀请许小姐去自己房间坐坐。许小姐犹豫了一下,勉强同意了。他们上楼时,正好和那早晨搬来的年轻的房东太太迎面相遇。这会儿,她手中没有婴儿,衣袖高挽。露出一段白玉无瑕般的手臂。精巧的手指间,捏着一丢厚厚的纸张。孙意职业眼光再度发挥作用,透过落土、朴素的布衣花褂,隐约间感受到了她坚实修长的双腿,细细的蜂腰,丰满的臀部随行走间步履的节奏,跌宕起伏。这哪像是乡下村妇,分明是上海滩上窈窕淑女的迷人特征。更甭说她已经是位做母亲带小孩的已婚妇女了。
许小姐觉察了他的惊讶,明白他的感受,以一种我见犹怜的口吻说:“这房东太太,真是个尤物啊!邹先生怎么舍得将她一个人留在乡下?真是暴胗天物。”
俩人抱着对刚才所见各自不同的心情进了屋子。孙意一面忙着招待女客,一边去窗台处搬来画架,将那幅底稿指示给许小姐看,拿起笔来,刷刷麻利地添上了长裙女郎的背影,着力处在那雅致流畅的脖颈上,线条宛转自如,颇见功力。
许小姐掩口笑道:“孙先生,这迷糊的影子,倒让我们想起一个人来,你莫非是照她的模子来画的?”
孙意暗喜,问她想起了谁?
许小姐伸手指指门外,轻声道:“房东太太。你这画完成后,可别轻易示人,不然的话,还以为这中间有什么蹊跷呢。”
孙意满怀希望地等她承认自己就是画中的女主角。不料她四两拨千斤,居然指向了房东太太,不由得扫兴,吹了一声唿哨,去取香烟来抽。许小姐为自己的发现得意,追问道:“孙先生,莫非心底暗中对她有意思?可不能趁人之危啊,很不道德的。”
孙意郁闷至极,恨不能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制止她这番胡言乱语。但转念一想,摇摇头说:“许小姐,你认错了,这画中的人,是你。我昨天就打好了腹稿,想请你来看看。可是你没有领会。现在来了,偏偏又指认为邹太太,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他硬着头皮、大着胆子唐突表明了以上这番话后,脸色绯红,垂眼盯住画架的下端,不敢看她。许小姐似乎没有听清楚他方才的这些话,哈地笑了一声,扑到窗前,指着街对面店铺后那幢宅子顶端高耸处连声喊道:“喜鹊,喜鹊,这里居然后喜鹊!真不敢相信!”
孙意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果真有两只黑尾喜鹊,正在屋顶红瓦上蹦来跳去,外面好像阴云开了门,一道金灿灿的阳光射了下来,像一把费力的刀子,割开了天地间的阴晦,令人眼前一亮。孙意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笔来,在画面上落笔,将这景象记录下来,同时仍然不甘心地说:“鸟儿成双结对,画面的象征意义呼之欲出了。是得好好地下工夫了。”
许小姐伏在窗前,俯看下面的街道,将他的这一语双关的话当作了耳旁风。片刻之后,她说:“徳瓦赛先生回来了,似乎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来者不善。”
孙意立刻从她的身后往下瞧,只见徳瓦赛先生耷拉着脸,双腿乏力地在路上拖拉着走,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的身后,有两个风衣男人,看不清面孔,如影随形地紧跟着。他们穿过了街道,在右侧铁门前稍作停顿,便进入了公寓。孙意马上开门,和许小姐假装下楼去,在楼梯处迎他们。
徳瓦赛抬头看见这对男女邻居,竟似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
孙意故意笑着打声招呼问道:“徳瓦赛先生,有客人来啦?”
徳瓦赛点点头,神情却有些怪异。孙意再去看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外国人,黑发白肤,蔚蓝色的眼睛,一个是中国人,国字脸,浓眉毛。他们衣着相同,脸色也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没有兴趣理会他们。孙意心中吃惊,赶紧和许小姐下楼去。马先生此刻衣冠笔挺地出门,没有看到徳瓦赛先生进门上楼的情形。孙意连忙拦住他们,和许小姐比划着介绍:徳瓦赛像是惹了麻烦,被两个身份不明的人押解回来了。
马先生半信半疑,跨几级台阶侧耳聆听上面的情形,但觉静悄悄一片,并无异常,摇头笑道:“年轻人,见风就是雨。人家是外国友人,在中国地界上,谁敢惹他们?乱瞎说,乱猜疑。”
听了他的评价后,孙意有几分不服气,刚要争辩,不料莫罗先生也回来了。一见他们聚首议论,诧异地过来旁听。孙意立即把刚才的发现说给他们听,让他评理。莫罗听了一半就全然明白,呵呵直笑,双手摇晃打断了他的叙述,压低声音说:“我都明白了。徳瓦赛先生是德国人,他大概是纳粹,也许,纽伦堡法庭正四处缉拿他呢。”
孙、马二人听得毛骨悚然,避在一遍静观其变。十分钟后,徳瓦赛先生胁下夹了个厚实的包袱,一脸阴郁地下楼来。那两条汉子依旧跟在后面,三个人都是目不斜视,步履刻板地离开了公寓。莫罗耸耸肩,笑道:“摊上了这样的邻居,真是不走运。”
马先生没有搭理他,转而问孙意今天去警察局探监的结果。孙意无奈地告诉他,房东邹先生近期怕是要在牢里长住了,除非,陆小姐之死能有新的发现。马先生笑了一笑,说各人各命,不过邹先生还算是运气好,有人愿意帮助他,但不知出力的轻重罢了。
孙意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谁出力帮助邹先生呢?他那个远房的侄子?此人是何许人也,能够施以怎样的援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