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一夜酒醉，直至次日中午方才醒来。顾亦农睁开眼，宿醉的不适依旧令他隐隐头晕。他强撑起身子，去楼下找水喝。

坐在客厅沙发里的房东太太嗤地一声冷笑，说：“顾先生，昨天好风流快活呀！那位林小姐一直送你回来，又扶你上楼，替你擦脸、揩手，恨不能连脚都洗了。这样贤惠、漂亮的女朋友，将来娶过门，可真是你的福分呀”！

顾亦农使劲地揉太阳穴，力图减弱酒精的影响，去回忆昨晚的经历，疑惑道：“你怕是搞错了吧，送我回家的是吕小姐，不是什么林小姐。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哪能呢！”房东太太不屑地摇头，更正说：“我见过林小姐，那么个漂亮端庄的可人儿，哪会弄错当成什么吕小姐”。

顾亦农使劲地喝水，合目冥思回忆昨晚酒醉后的情形。自己不是被一位身上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女子送回来的吗？这么会眼睛一眨，就由心仪已久的校花吕小姐变成了陌路相逢的林小姐？他越想越不对劲，忽地忆起一事，忙不迭地快步上楼，往书架上寻去。片刻后，便发出一声长长悔恨的叹息。

那本《老学庵笔记》，已经不翼而飞。这本好容易捡漏得来宋版善本书，已经被人取走。这么看来，昨晚送他回来的是林小姐，绝非吕小姐了。可是，其间的转换是怎么回事呢？受到这种意外的打击，顾亦农立即振奋起精神来，马上找出那张林小姐留下的字条，按照上面的号码，拨打电话。

那边，是一个男人严肃生冷的口音，问：“找谁”？

“找，找林小姐”，顾亦农说。

“没这么个人！”对方话音未落，便挂断了电话。

顾亦农遭了这么个没趣，跳将起来，飞快地穿上大衣，离开住处，在房东太太的讥笑声中快步小跑起来，奔向那个机关的所在地。

这时间，已是午后，按照作息惯例，那些人都该休息去了。整个二层的外间桌前空荡无人。但角落里的沙发内都正有个人低声啜泣，似乎正为某件事哀伤着呢。顾亦农推开门，循声瞧见，正是昨天在此邂逅的吕媛小姐。吕媛抬起头来，见是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惶的神情，飞快地掏出手帕去揩擦眼睛。

眼尖的顾亦农一下子便发觉，她原本洁白如玉的面颊左侧部位，有个手掴的红色掌印，稍稍发肿，显然是刚刚被人动手打过。看着她这副迥然有别于平日梨花带雨的模样，顾亦农不禁心疼起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吕媛缓缓摇头，勉强挤出笑容来，说：“刚才在楼下和两个陌生人吵了几句，这会儿还觉着委屈呢”。

顾亦农不便再说，旋而转移话题，问及那些这会儿都不在其位的同事们。吕媛冲房间内室示意。顾亦农会意，便去倒了杯开水来，递给这位昔日女同学，直接开门见山问起昨晚的事情来。吕媛擦干泪水，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之外隐约仍可看出稍稍的慌乱。

她轻描淡写地说：“你喝醉了，有问不出住址。正好有位小姐路过瞧见，说是你的邻居，自告奋勇送你回去。我看她那关心的样子，疑心是你的女朋友，也就乐得做顺水人情了”。

顾亦农愕然，心想怎么这样凑巧？自己喝醉了，那位林小姐就适时地出场，莫非她是暗伺在旁？也有可能，吕媛就她根本就是一伙的。但，他仔细思量后，还是排除了眼前这位美人儿的嫌疑，苦笑道：“说给你听肯定不信，那女人和我不熟。我稀里糊涂地回了家，什么都不清楚。今天，房东太太讲了才知道送我回来的另有其人。我不信，来你这儿求证呢”。

吕媛迟疑片刻，问：“那位林小姐，也许是你的红颜知己吧？不然，怎会如此热心”？

顾亦农赶紧非常郑重地声明，那女人和自己几乎算是形同陌路，也不知昨晚是哪根筋搭错了，主动要送自己回家。或许她也喝多了也未可知。他强抑住冲动，没有讲自己那本古书失窃的事情。至于在书店的非正常邂逅，更是缄口不提。

吕媛微笑着摇头，复又点头，仿佛是不信他的这番解释。但却不忍揭破真相。顾亦农望着她微红但不失清澈的双眼，精致的五官、丰满但不显臃肿的身段，以及修长笔直的双腿，心中感叹。曾几何时，这样相近的机会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孰料一年之后，竟然匪夷所思地达成了梦想。他暗忖趁此良机，一定找机会向她表明心意，主动出击。老天对于自己特意的眷顾，转瞬即逝。倘若放过，那便是辜负了苍天，暴胗天物了。

他这般心猿意马地想，全然把那本旧书的损失抛在了九宵云后。两人有谈聊了好半天，不觉已是下午三点。见众人仍未出来，顾亦农先决奇怪，接着悟出了其中的含意，脸上一红，站起身来，一语双关道：“我还是先走吧。不然的话，他们也不方便出来办公。”

吕媛似乎没有在意，轻声笑道：“怕的是那位林小姐有约定了吧”？

顾亦农站将起来，恨不能指天划地地表白心意。

不料，吕媛却莞尔一笑，说：“我逗你玩呢，你又当真了。”

顾亦农啼笑皆非。他瞧瞧她身后内室的房门，低声道：“晚上有空，能赏光单独请你吃西餐吗”？

吕媛有点矜持地思忖一下，点点头。当下，他们约定，晚上去范博大街那家有名的白俄餐厅吃牛排。六点见面，不见不散。

离开时，顾亦农的心情和来时大相径庭。他双手插在兜内，在马路上走走笑笑，乐得合不拢嘴，令路人以为他中了疯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