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一行再往西去时,已入太平盛境。京城内外一片歌舞生平的繁华景象。入了崇文门,人流拥挤,嘈杂声一片,苏幕遮他们索性下马,牵着马缰在街市上走。柳如风悄声问住哪里?苏幕遮笑道:“我们都住客栈,你可以直接去大内,那天天戟侯不是夸口要带你宫中一游吗”。柳如风摸摸鼻子,说:“我当时不是拒绝了吗,再说宫中禁地,这家伙在哪儿都不知道”。金二先生笑着说:“既然咱们已到京师,还怕没机会逛大内吗?我猜用不了多久,咱们便会堂而皇之地入宫了”。
一行人住下不久,按苏幕遮的意思,金二先生带着重金名贴四处拜访有交情的京中大佬们。问及京中情形时,他们都罔然不觉,说一切太平无事,政清人和,没有丝毫的乱象啊。金二先生不动声色,说起关宁铁骑入京之事,大佬们也是浑然不觉,知道后不以为然说拱卫京师哪支军队都成,关宁铁骑乃国家的柱石,就近京师休整也是常事,不值一提。金二先生在兵部尚书处装作无意间说到此事时,尚书说那是大内郭公公以皇上密旨所示,敕令兵部发文。说是太后生日期间,要拱卫京师安全,借机让关宁铁骑休养生息,也沾沾京师的祥和繁华之气。
大致摸清情况后,金二先生与扮作亲随的苏、柳二人返回下榻客栈,商议此事甚感怪异。于是决定由金二先生先行往吏部报到、投签,等候皇上接见,待金殿面君时再看端的。这样,等候了三日后,吏部派员前来通知:次日清晨早朝时晋见。苏幕遮和柳如风思忖了一阵子,决定当夜先行入宫刺探确实,看是否真如密诏所言的那般形势不稳,再相机作出应对。
夜二更时,苏、柳、尹、韩四人出了客栈,以轻功跃上屋顶飞掠而去,接近了皇城。按照事先约定,苏、柳二人入宫,韩、尹二人守候于宫外紧要处接应。苏幕遮与柳如风相视一笑,换上夜行服戴好面罩,手挽手并肩“嗖”地一声奇快无比地飞越宫墙,落于三丈之外的一座殿阁的屋脊上。此时,紫禁城内一片寂静,灯火闪亮处,都是些后宫的妃嫔们住所。皇帝的寝处,便隐没在这些棋罗密布的建筑当中。苏幕遮凝神望着远处挎刀护卫要枢的大内侍卫们,轻声道:“你仔细着点,没准咱们还能碰上天戟侯,他就是这些人的总头子”。柳如风笑道:“待等见了他,我先不露真容,引他走远了再说,你好直接摸到皇帝那儿去”。
两人在殿宇楼阁间流星般飞闪,一处处寻觅皇帝的所在。这样挨处摸了一阵子,毫无所得。苏幕遮不耐烦起来,索性想出手抓一个指路的人来。正巧,这时一个齿白唇红的太监捧着食盒正路过他们脚下的回廊。苏幕遮立刻翻身下去,一手抄住这太监的腰带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起,一手顺势点了那人的哑穴。那太监被抓到屋上,吓得魂不附体。苏幕遮在他耳边轻声道:“若是敢叫唤,立时便取了你的性命”!那太监连连点头。苏幕遮解开他的哑穴,问道:“皇上住哪里”?那太监颤抖着声音说:“御书房,由此向南三个院落便是”。苏幕遮复又点晕他,令其昏睡,笑着冲柳如风挤挤眼道:“咱们还真没摸错方向,也算运气好了”。
皇帝所在的御书房果然如那太监所言,相距不远。此刻,御书房内灯火通明,一个头戴缠丝金冠、身着黄衣的短须男人正在灯下看书,神态平和。他身旁侍立着两个太监,屏息静气,宛若木偶一般。苏幕遮踞伏于檐角,凝神探视屋内,幽幽叹口气说:“做人君者虽是锦衣玉食、万般消受,可毕竟劳心伤神,几年不见,此人竟至憔悴如斯”。柳如风惊问道:“你认识他”?苏幕遮点头道:“我早年曾因兴阳王谋叛一案得以入宫,与他有数面之识,如今忆来,竟也恍如隔世了”。
俩人正轻声交谈之际,下面屋中匆匆进来一个太监,从服饰上看级别不低。他俯首跪倒,口中说道:“回皇上的话,小的奉谕已经将太后的万寿盛典准备得差不多了,但是此次参与盛典的在京王公大臣、外省封疆大吏的名单尚未拟定,还请皇上谕示”。皇帝抬起头来,瞧瞧拜伏于地之人,说:“郭公公,你曾在京外诸地行走过,挑几个口碑好的官员来,宣他们入京,其余的就由他去吧”。那郭公公口中应诺,起身低着头小心翼翼退出去了。苏幕遮暗暗吃惊,这个郭公公步伐凝重,身形敏捷,显然是个身负武功之人。他在柳如风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追随其后往别处去了。
那郭公公疾步在前,腰际间笔直如标枪仿佛,先是在曲径回廊中绕了几个绕,然后又沿着宫墙下的甬道直行。约莫半柱香后,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中,径直推门入内。里面,有一个老年妇女问道:“皇上应允了没有”?那郭公公叹口气,说:“皇上未曾允许安王入朝侍亲,想来仍是对他心存戒意”。那老女人重重拍了一下什么物件,怒声道:“难道他连手足之情都不顾了,老娘做寿,亲子不能侍于眼前,真是天大的笑话”!郭公公道:“您别生气,要顾着点身体,小的再劝劝皇上便是”。
苏幕遮听得奇怪,这郭公公明明方才奏报的是外省官员入京之事,怎地又变成了安王能否入朝?这安王是太后幼子,聪颖异常,深受先皇宠爱,昔年就曾有易储之意,后来亏了几位首辅大臣们的力挺,才打消这念头。所以,当今皇帝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其幼弟分封到南昌,无宣不得入朝。这次,不知这郭公公两面迥异之举究竟是何用心。苏幕遮在墙顶隐伏了一气,见屋中谈话停了,良久无声,便纵身沿来路返回。这时,柳如风仍在原处,见他回头便问究竟,苏幕遮低头望望这位挑灯夜读的皇帝,笑了笑说:“咱们先回去,估计不久便可堂堂正正从皇城正门入宫了”。
苏、柳二人回到客栈时,天已朦朦泛亮。金二先生小睡片刻后起床,忙着穿戴官服,准备入朝晋见。见他们回来了,关切地问有无发现?苏幕遮摇摇头,说我们先去歇息,估摸着明日便会有旨让咱们过去。金二先生听了微微一笑,点头出门去了。他带着几个亲随骑马赶到皇城外,下马随百官入宫,到了金殿前递了手本。不一刻,朝鼓振动,静鞭响彻大殿内外,皇帝上朝入座。他略略处理了些其他政务后,拿起太监递来的手本看看,问扬州盐运使在哪里?金二先生忙急步出班,俯首道:“臣正有几件奇珍异宝和身怀绝技的匠人要为太后寿典献礼”。皇帝面露笑意,说:“难得你这么用心,明日带入宫来由朕先过目,然后再行定夺是否献呈太后”。
金二先生散朝回到客栈,连忙去苏幕遮处将他叫醒,笑道:“果不出你所料,真的是明日入宫”。苏幕遮揉揉眼眶,说:“宫中疑云密布,实在不是个什么好去处,咱们养足了精神可要多多留意”。那厢,林巧儿徐步出屋,看见他们的模样,忍俊不住道:“二先生鹤服乌纱的模样真有趣,不知柳如风穿了是个什么样子,他一向喜爱古人衣冠,今人官服穿在他身上,也许正应了四个字:沐猴而冠”。苏幕遮听了,笑道:“此人入梦不久,即遭你言语戏虐,弄不好会做恶梦的”。金二先生摘下乌纱在手,摇头说:“此人一向喜好标新立异,只是明日入宫,这些个奇装异服是不能再穿了”。
次日入宫,柳如风果真未能穿上那些件得意的行头衣物,老老实实与苏幕遮一起着寻常服饰,跟在金二先生身后进宫。他们过了金水桥入午门,皇城戒备甚严,最外一层是重装甲士守卫,入内是轻甲武士巡查,再入内便是大内侍卫们夹道相迎,为首一人头戴玉尾冠,手持银戟,正是天戟侯赵无忌。赵无忌老远便瞅见金二先生他们一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横戟一拦,说:“外臣入宫,先行搜查有无兵刃夹带”。几名锦衣侍卫过来,仔细检查了金、苏、柳三人以及携带的贡品,然后回身禀报。赵无忌点点头,挥手放行。几个人鱼贯而入,柳如风经过赵无忌身旁时,偷看一眼,发现赵无忌暗自对他施了个眼色,脸上也漾起一阵笑意。
穿过几道宫门后,绕过金殿,沿宫墙甬道朝内走了一气,便到了御书房。皇帝坐在软榻上,身边侍着两个太监,看模样仍是昨夜所见的那两个,还是僵若木鸡般纹丝不动。金二先生率苏、柳二人大礼参拜。皇帝一拂袖让免了,说先拿贡品过来瞧瞧吧。于是,金二先生将特意花费重金采购来的一对尺余长的羊脂白玉如意、八匹赤、橙、黄、绿、青、蓝、紫、墨纯色和阗玉雕成的骏马、一副拇指肚大小的东珠手串、一幅唐人小李将军的青绿山水画献了上去。皇帝看了看几件玉器,说不错,又将那幅画挂起,凝神端详了一气,指指画中一位人物说:“这人可与朕相似极了,金爱卿你看可是”?金二先生等人俱都举目一观,点头诺诺称是。
这次晋见时间很短,不一刻皇帝便觉倦乏了,挥手让留下贡品送给太后去看,示意金二先生他们下去。出了宫门后,柳如风好奇地问苏幕遮:“皇帝不是认识你吗?干嘛装作莫不相识的样子”?苏幕遮胸有成竹地一笑,说:“其内详情我已尽知,咱们回客栈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