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离了浮萍山庄,与林巧儿驾车南去。出了豫西山地后,一路上风景殊异。他们卧倚在窗口,贪看外面隆冬季节由于地域的变化而导致的树木、植被、飞禽走兽的不同。马车疾驰在开阔大道上,点尘不起。将近武宁时,忽然听到空中有熟悉的飞鸟的啼鸣声。他忙叫驾车人停车,举目朝上望去,一只灰鸽落了下来,腿上缚着根细竹管。他解下竹管,去掉封口,从里面抽出张字条来,上面写着四个字:金州有变。苏幕遮脸色一变,挥手放鸽子飞去,转身上车与林巧儿说了几句,让她该往法华庵和柳如风等人汇合,再去金州。自己则跳下马车,在宽阔且一往无垠的大道上施展起轻功,风驰电掣般直奔金州。
苏幕遮到达金州时,已是次日中午。街面上一片繁忙,丝毫看不出异常之处。他跳下马,牵缰在手,顺着街道走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他不免有些疑惑,这报讯之人所说的变故就是什么意思呢?他寻了家酒馆坐了,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边吃边装作无意地问店小二,近两天此地是否出过什么大事?店小二撇撇嘴道:“这小地方哪来什么大事,对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人来说,客人多了就是大事”。“哦”?苏幕遮饶有兴趣地问:“这两天想来必是生意不错了,是吧”?小二点头道:“托客官的口福,昨天店内生意确实不错,好得不能再好,人来人往连角落里都加座塞满了。可是说来也奇怪,昨晚过后,这满大街的人眨眼工夫就都没了,好生让人纳闷”。
苏幕遮喝了几口酒,问:“这些人都是本地人吗?昨天过节”?“哪儿呢,全是外省人,而且口音都不一样,我好些话全听不懂”,小二来了精神,四下里看看,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们都带着家伙呢,看上去阴沉沉的,叫人害怕”。苏幕遮佯作惊异,咋舌道:“这么多人眨眼间就从你们的酒馆里消失了”?小二笑道:“那倒不是,先是三个成群四个结党地往城南跑,出城之后,都屯在木府附近,后来便再没进城,绕城走光了”。苏幕遮心里有了底,又吃了些食物后起身出门,按店小二所说往南门去,再度探访木府。
今日的木府宁静异常,夕阳垂于山边,将一抹余晖斜射过来,使得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金黄之色中,分外耀眼。但是,木府内部却是空荡荡的杳无人影。大门敞开着,显示出一种开门揖盗的不凡气度。但是苏幕遮不是为了鸡鸣狗盗而来,他站在门口观察两眼,没有从正门进,绕着围墙到了宅子的西侧,轻轻越过高墙,在屋顶上连过数处院落,想查寻木府中的异常之处。可是,事实令他大失所望,所过之处一切东西都秩序井然地摆放着,花草依旧,亭台无恙。唯一缺失的只是人。府中人居然全部失踪了,一个不剩。
苏幕遮徒劳地寻觅良久,毫无所得,灰心之意涌上心头正欲离开。可是,随着黑暗的逐步来临,后院处一根高杆上悬挂着的灯笼渐渐明亮。其实,这只灯笼在他进宅前就挂着了,可是因为白昼天亮看不出是燃着的,此刻却是在夜空中格外地耀眼。苏幕遮心生戒备,几个起落到了那里,正是自己当日出奇不意擒住木连山的所在。灯下院中,一位老者正坐在露天里专心致志地烹茶,对于身边来人看也不看。苏幕遮屏息不语,驻足于他的身后。老者双眼凝视着红泥小炉上袅袅上升的水汽,微微嗅了嗅,一脸陶醉的神色。他提起炉上的铜壶,注入案几上的小瓷盅内,朝苏幕遮作了个手势,道:“请”。
苏幕遮拿起茶盅,一饮而尽,抹抹嘴赞了声“好茶、好水”!老者微笑道:“公子也懂茶道,请指教”。苏幕遮笑道:“此茶乃是武夷山中大红袍绝品,只做贡品,世人难得;那水清澈空灵,不沾半丝红尘之气,想来是千仞冰峰上的积雪融化而成,两者匹配,妙不可言”!老者颔首,怔怔地瞪住苏幕遮望了一气,叹息道:“如此人物,教老朽怎生下得了手,算了,纵是知音难求,今日也要践行诺言”。他拿起案上的茶盅,也是一饮而尽,目中透露出一股锐利的杀气,冷冷道:“既然自寻死路而来,那就容不得你了,是自行了断,还是老朽出手助你”?苏幕遮笑道:“既是自行了断,又何必老先生相助,只是在下还不想死,奈何如此相逼呢”?老者也不生气,放下茶盅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略费手脚,送公子上路了”。
他仰头瞧瞧高悬于数丈高处烛火渐灭的灯笼,上前一步,一拳平平正正地直击而出。苏幕遮不敢大意,闪身避过。老者提足高不过膝,也是正正经经地踢出。苏幕遮撤腿让过,心下暗暗生疑,这老者不似夸口之人,怎地招式如此稀松平常?正疑虑间,陡见老者微叱一声,原本缓慢无奇的招式立见变化,拳脚竟似是不分先后同时攻到,奇快无比。苏幕遮平生见过招式快捷的高手颇多,有的能一剑从容刺死苍蝇,有的能在眨眼间将西瓜切为八份,但是到了这老者面前,竟似还比不上老态龙钟、腿脚蹒跚的小脚老妇。
苏幕遮不及出招相抵,便飞身掠起,便战边退。老者紧追不舍,讥笑道:“此刻想逃,已是晚了”。苏幕遮不答话,一溜烟地在屋面上飞奔,脚尖暗暗运力,所过之处瓦片犹如雪花般飞起向后击去。老者双掌迅捷地边接边抛,脚下速度丝毫未减。苏幕遮退到一处高轩大屋之上,放慢速度双脚加力,瓦片更是漫天飞舞。就在老者堪堪追及时,他突然停住脚步,回身一指快疾无比地从纷飞的瓦块丛中探入,准确地点中身后老者的膻中大穴。老者内力奇深,怒哼一声运劲冲开被封的穴道。可是苏幕遮一招得手后并未停止,顺势而下眨眼间将老者正面由颈至足的所有大穴全部点住。
一片喧嚣嘈杂的瓦砾坠地声中,苏幕遮笑吟吟袖手立于几乎只剩下椽木的屋顶上,看着面前这位方才几乎将自己逼得无路可逃的对手,说:“在下苏幕遮,江南人氏,与老先生素昧平生,不知为何一心一意要追杀于我”。老者长叹一声,道:“好个苏幕遮,老朽还是小视你了,忘记了别人的再三叮嘱,天下武功最不可思议的便是你,今日落在你手中无话可说,有死而已”。苏幕遮笑道:“别人想害老先生,在下可绝无此意,若是老先生能说明情由,又何尝不可化干戈为玉帛呢”?
老者垂目不语,似是有所心动。许久后,他开口说道:“老朽林铁岩,退隐江湖已久,上月有故人相访,敦请出手除掉一人,因为此人在江湖中大有名望,所欲杀之人必定是恶贯满盈之辈,故而应允出手,不料却是自取其辱了”。苏幕遮眼光一亮,忙追问道:“邀请老先生出山的这位大有名望之人到底是谁呢”?林铁岩迟疑片刻,道:“也许其间是有误会,他便是……”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得有人高声喊道:“小心暗器”!苏幕遮立知不妙。疾抱起这自称林铁岩的老者翻身滚下大屋去。果然,铺天盖地一阵铁蒺藜射到,打得屋面噗噗直响。苏幕遮翻身扶起老者,正欲替他解穴。不料院子四面灯火通明,沿着院墙四下里围了数十人,也不开口,只是将一只只点燃了火线的包裹往院子里面扔。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后,这座院落顷刻间被夷为平地。断檐残壁间,原先站立于院中的苏幕遮和林铁岩都没有了踪影,只剩一根烧焦的木梢头上挂着幅林铁岩所穿布衣的残留。
一群蒙面汉子四下里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戴着木面具之人站在这块废墟上东张西望了一气,见二人被炸得没了踪影,哈哈一通怪笑,率众掉头离去了。夜色中,这座庞大宅院的院落里,袅袅升起的硝烟在皎洁的月色下,分外诡异。空气中弥漫的呛人的火药气味在山风的激荡下四散而尽。这里,已经成了死亡之地。那块在风中招摇的布料似乎隐约在昭示着什么。
当夜三更时分,一处隆起的瓦砾堆忽然动弹了一下。过了片刻后,在悦耳的哗啦声中,一个人破土而出。他的浑身湿漉漉,细小水流顺着衣角向地上流淌。他警觉的眼神四处观察了一下见无动静,这才松了口气。此人正是苏幕遮,那一刻爆炸时,他抢先一步跳入院角的一口井中,随后坍塌的砖墙掩盖去了井口。苏幕遮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紧要关头脱险,逃得了性命。只是那林铁岩却是难逃此劫,被炸得尸骨无存了。苏幕遮长长地叹息,极目远望着月色下木府宅院外的苍茫山色,心中一阵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