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市政公司是城建局下属的二级单位，门面气象大是不同。清早时，范陆夹着装满私人物品的皮包前来上班。公司经理让人事科长先领着他去下面科室去熟悉熟悉情况，介绍说是新从局里调来的办公室主任。但是范陆心里清楚，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副职，人家给面子是主任，不给的话啥都不是。
上午八时，办公室里陆陆续续开始来人上班。大约九时左右，各张办公桌前差不多人都到位了，只有后排靠墙的插满鲜花的那张还是空着。范陆翻阅着面前的报纸，下意识伸手去兜里掏香烟，油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天禄街那位长相酷似亡友的男子那里买烟了，最近这段时间，真是忙得够呛却又没有实际意义，空乱一场。他叼着烟埋首于大张的报纸背后，谁也不瞧。这时，那张空桌的主人袅袅婷婷地踏入办公室，擦身走过范陆身旁，留下阵淡淡的香水味。范陆被这股香气吸引了，转身往后，看到那位青年女子正抬手去取下还正鲜艳的花束，随便地朝废纸篓里一丢，嗓音清脆地说：“真烦人，烦死人了”！话里不知是说花烦人，还是送花的人烦人。
这年轻女孩发出的娇嗲话语，让范陆顿时忆起了数年前初识欧楚时的情形。那时的范陆未满三十，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而欧楚也是从学校出来不久，青春洋溢动人。他们结识在某次城市规划研讨会上，当时欧楚在一家地产公司做事，负责公司这方面的交际工作。两人在会议上一见如故，几天会开下来，居然就开始了约会。起始，欧楚并不知道范陆已经结婚了，还当他是单身，好几次差点将他领回家去见父母，但都被范陆借口一一推托了。糊里糊涂深陷恋爱中的女孩完全没有警惕到其间的异常，直到一年后她所认识的一位城建局的朋友随口说出了这个秘密，才如梦初醒。醒悟过来后的欧楚一直跟踪范陆下班回家，直接去砰砰打门。那晚幸亏小朱不在家，范陆开门被她几乎吓死，忙死拽活拉地将她拖离。在一家刚开张不久的饭店里，欧楚由着性子胡乱地点了近千块钱菜肴，拿着双竹筷以慈禧太后的气派各样搛一小块放在自己面前，堆成一个别致的形状，自己欣赏了一气，这才稍稍降了少许怒火。范陆没敢吭声，听候发落。她想了又想，用筷子在桌子上响亮地敲击几声，说：“那么，你今年必须离婚，明年元旦娶我，不然我肯定会要你好看的”。
于是，范陆被逼回去准备和小朱摊牌。当时，他还不知道小朱与上司徐孟的事情，面对着浑然不觉的妻子，他几次欲开口都没有忍心说成，只好闷在心里改为在对待她的态度上予以冷漠。小朱正忙于和徐孟的幽会当中，根本无暇顾及范陆态度上的变化，他的沉默无形上成了放任，无异于打瞌睡给送了个枕头。这样拖延到当年时至冬末时，范陆正提心吊胆欧楚的发难，孰料她竟然已改了主意迅速嫁作商人妇，扔给他一张印刷精美的婚宴请柬，照顾他吃顿百感交集的淮扬大餐。
因此，如今的范陆对于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均采取退避三舍的方法，在内心对她们充满了警惕和恨意。譬如眼前这位上午姗姗来迟的主，脚踩细高跟皮鞋摇曳着身姿踱到他面前，说了声借光，便将他报纸遮掩下的电话移了过来，纤指灵活地点击出号码。之后近半小时，范陆便沉浸在熏然香气和莺莺细语中，浑身犹如长满了疥疮般难受。最后，就在他快忍受不了，准备起身离开时，她挂断了电话，笑盈盈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我是齐丽丽，您就是刚调来的范主任吧”？
一声娇脆欲滴的“范主任“，立刻使范陆陷入到前所未有的空前窘境当中，办公室内众人窃窃偷笑，仿佛这是他们事先约好般，以此种方式给予新来者一个下马威。范陆强作微笑，掩饰道：“你好，都是同事了，还这么客气干嘛，以后就叫我的名字吧，范陆，规范的范，大陆的陆”。“噢，以后我就可以叫你范大路了，是不是大路朝天的大路”？齐丽丽佯装又问。“一样吧，反正读音都没差别”，范陆强抑住不耐烦含糊说道。从此以后，这个令范陆颇为反感的女孩无论是在单位里还是在其他什么场合，都直着嗓子喊他：“范大路”
后来某个星期天，范陆被小朱破天荒地约了一起去逛商场。小朱在首饰柜前仔细揣摩里面的钻石戒指，并要求营业员取出来迎着光线察看里面的纯度。范陆被她烦琐的举动搞得心烦，便站在一侧去看顾潮水般的人群。他站在商场内的傻样不知怎的被也是逛商场的齐丽丽瞧见了，走过来使劲一拍他的后肩，大声说：“范大路，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发痴啊”？范陆冲妻子的背影一指，说：“正陪老婆逛街呢，苦差”。小朱掉过头来张望，问：“范陆，你的朋友啊”？范陆说：“是新单位的同事，小朋友很活泼可爱的”。齐丽丽惊讶地盯住小朱看了片刻，笑了一笑说：“范太太吧，那戒指配你真的不错耶，我是范主任的下属齐丽丽，还请你们多关照呢”。小朱问范陆道：“邢小姐说这戒指不错，你看呢”？范陆只得说：“确实不错，感觉很高雅”。小朱欣喜地一笑，转身对营业员说：“我买了，多少钱”？
第二天上班，齐丽丽特地跑到范陆面前，称赞说：“范大路，你的太太非常漂亮性感啊，一看就是经过大场面的女强人”。范陆笑道：“女人称赞女人性感，可别是同性恋吧”？“哪儿呀，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别误解了”，齐丽丽忙分辨说。“我没误解，只是我老婆昨天差点误解了”，范陆故弄玄虚道：“你叫我范大路，她还以为是什么亲昵的称呼呢”。齐丽丽脸一红，说：“那我以后还是叫你范主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