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几年前的一个学生小秦给我发来短信，上面写着：老师，请问现实和理想谁更高些？如果再掺入爱情，那么，为理想放弃爱情就一定伟大吗？爱情应该高于现实吗？那庄子的爱情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难道不对吗？那又是哪里不对呢？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人无从招架。到底是学生，一定要从老师这里掏出标准答案来。

这就是应试教育所留下的后遗症。

而我，恰恰是一个最不喜欢给答案的人，答案是侵略学生思维空间的垃圾泡沫。

现实和理想，学生要我比高度，按我的想法：理想有多高，现实就能达到多高，就看你敢不敢想。想了，敢不敢做；做了，能不能做好；做好了，能不能做得更好。

学生又问：为理想而放弃爱情就一定伟大吗？看来，这小家伙恋爱了。什么是理想，什么是爱情？这两者为何一定要对立呢？假如把理想当作自己的爱情，把爱情当作自己的理想呢？最好让它们握手言和。

我一直在想：高于现实的爱情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呢？理想化？柏拉图？爱情还是不要太接近云端的好，万一掉下来，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丢了性命。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爱情，甜蜜是看得见的。走过的路、说过的话，都在那儿存着呢。

最后回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上来。

这句话是庄子说的。别忘了这句话有个前提：“泉涸”。整句话的大意是泉水干涸后两条鱼未及时离开，终受困于陆地的小洼，它们朝夕相处，动弹不得，互相以口沫滋润对方，忍受着对方的吹气，忍受着一转身便擦到各自身体的痛楚。此时，两条鱼便不禁缅怀昔日在江河湖水里各自独享自由自在快乐的生活。

鱼生存的环境是有源之泉、是江湖河海。而人呢，也是海，茫茫人海。泉没有源头，必有一天要枯竭；江湖是开阔的、浩渺的，那里才有生命与真正的自由，那里有更多的伙伴更多的友谊与快乐。

生命只是一场匆忙的体验。

何为得到何为失去？面对面，不如背靠背，彼此转身，没入江湖。那里，有险恶，也有险境；那里，白天是黄金时代，晚上是白银时代；就让自己在波涛中化为一柄青铜利剑，劈波斩浪，逍遥一游！

没有束缚、没有尘灰，闪闪亮亮，坦坦荡荡。

然而，偏偏有的鱼却惟独喜欢某一条鱼，不能释怀。

那是江南，接天莲叶无穷碧，在它单纯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映日荷花”，那是它心中的天使，瞧：它缓缓向它游来：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它呆呆看着它，看到了它的娇媚，还有它不可抵挡的青春活力。它的耳边回响着张爱玲的声音：“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心中于是有了别样的感觉，它觉得，假如没有了它，它的生命将无所依傍，“空游无所依”是也。它不像孟子，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可它做不到，它爱的就是它。

这又是一场新的、然而也是甜蜜与痛苦交织的生命体验。它渴望和它单独在一起，于是，有了那场私奔。它们来到了一汪幽泉边，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度过了生命中最难忘的分分秒秒，它们忘记了烈日的炙烤、邪恶的风沙，还有时间。

泉水，慢慢低了下去。

它们的铠甲开始干裂，尽管刚才它们还斗志昂扬如同战士，它们的眼里有了泪水，绝望甜蜜的泪水；因为，即将来临的死亡，也是别离，而且是永久的别离。

泉，干涸了。

它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深情吻着对方。此时此刻，它们的命运连在一起。它们后悔过吗？我想是的。因为它们虽然愿意在一起，却一定不愿意一起去死，谁不留恋美好的生活呢？因为爱，他们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因为，幸福，才刚刚开始。

假如让它们重新作一次选择，我想，那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鱼儿，只要把江湖放在自己的心中，那另一条，又如何逃得掉呢？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让我们在属于自己的天空里活出生命的尊严。

……

小秦，老师给你的短信发在博客上了，没有答案，还是和以前上课一样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