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激烈宏大的浓墨重彩，还是宁谧入微的淡定描画，更能打动人心？这是写东西常要头疼的问题。看电影也是如此，有时专看战争的暴烈，有时除了表现舒缓低回的人生悲喜，别的主题的片子都极生厌。前天在网上看了一部叙事简约、禅味隽永的电影《冬去春又来》，感慨了一番。

    这部韩国电影的情节很简单，主角只有两个人，以四季来划分四幕故事，恬淡，平静，但就是情节之简单，才愈加震动心弦，以至于我要简要复述这四幕故事，在此中细品电影给人的人生感悟。

    电影是以春季的描写作开头的。

    湖边的一扇木门徐徐打开，山色湖光满怀。这是深山里的一座湖，人迹罕至，湖心是一座垒土而起的小寺庙，老和尚带着几岁的小童和尚生活于此，念经、采药，自成世界。一条小舢板是跟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老和尚洞察人生而又淡定，礼佛即生活，生活见慧心。小童天机活泼，人生悲喜尚未经历，每日嬉玩逗趣。

    有一天，小童摇船上岸，捕捉小鱼、青蛙、小蛇玩耍，用细绳将其绑住，另一端系上一块小石头。看着小动物负石被困地挣扎，小童拍手灿烂大笑。老和尚看在眼里，半夜里当小童熟睡时，依样画葫芦，用石板捆在小童身上。天亮，小童起床，因石块在身，大受束缚。老和尚，滋味不好受吧，你只有背着石头去解开小动物的绳子，我才帮你卸下身上的石块。小童踉踉跄跄，摇船前去。不料小鱼、青蛙、小蛇已经负石受累而死。小童凄然反悔，哇哇痛哭。

    仿佛照见童年的自己。这是所有人的人生的童年，天真灿烂又不失顽劣，生命的大悲喜、起落还没有到来，种种细微的体验烙印在童稚的脑海里，暗暗征兆并悄然展开人生的风雨历程。

“夏”

湖水平静涨落，木门再次打开时，小童已长成青年和尚。一妇人带着年轻静默的女儿前来礼佛求医。和少女无意间的对视，帮扶着走下船时的拉手，和尚霎那间发现竟有如此美好灿烂另一个世界。

    妇人离开，留下少女在这湖心小寺疗养。老和尚说，她是心病。

    青年和尚每日礼佛如常，不过少女的到来已开始打乱他的内心方寸。两人互相亲近，情窦初开，终至于偷偷摇船上岸，于山水天地间享受敦伦欢愉。

    少女恢复快乐活泼天性。老和尚说她心病已治，让她离开。青年和尚不忍分离，内心又自责，拼命念经往省。终耐不住世间烟火的诱惑，在一个夜里，背起每日膜拜的石佛像，悄然出走。早上，老和尚望着青年和尚远去的方向，眉宇淡定，没有丝毫叹息。

    人生青年，人格自立，冲动，反叛，情感勃发，为所追求的人、欲望、理想，可以断然放弃旧世界。这是人生的夏天里，火一般的性格吧。绚烂人生，上天赋予的果敢勇气终无以禁锢。然而，上天又赋予了怎样的命运呢？

“秋”

秋水涨秋池。落魄的壮年男人推开木门。暮年的老和尚似乎早有所料，摇船接他，说“你已经长大这么多了。”

    他就是曾经出走的青年和尚。他在凡俗间娶妻，追求平实的生活，却对人世的复杂应对无措。他忍受不了妻子不忠，杀妻逃亡，回到湖心寺时，仍然执念于上天待他不公，满怀仇恨。又绝望颓然，欲禁闭气息自尽，被老和尚发现，严加责打。

    老和尚抱着相伴度日的猫，用猫尾巴蘸墨，在木头地面上写下佛经，命他拿那把杀人凶器的刀，在地上依墨迹刻出佛经。

    警探追捕而来。老和尚恳请多待一晚，等爱徒刻完佛经再拘捕他。壮年男人秉烛刻字，仇恨也逐渐化解，凌晨刻完佛经，力竭而倒地睡去。天亮，警探带走他，不上手铐。

    老僧年老力衰，却始终淡定。他往舢板架上柴堆，驾到湖中，自己盘坐上面，禁闭气息而圆寂。蜡烛引燃柴火，烧成灰烬。

    人生壮年，长辈的训导已继承完毕，真正负起独立人格和责任。此时，欲望、体能、历练都躬逢其盛，也至为执念得失。纵能明辨是非，难保内心始终澄明。稍有走错踏空，回程遥远。收获之秋，纵是苦果、寂寥，亦无以回避。

“冬”

湖冰坚厚，木门风化残破。服刑完毕，中年人涉冰回来，背囊里是年轻时背走的石佛像。屋破漏风，蛛网满挂。中年人从抽屉里取出朽旧的佛经，开始念经礼佛，习武健身。

    前因后果相袭。中年人不再顽劣，却一如旧时，把作佛像底座的石环扎上绳子，另一头绑在自己身上，抱着佛像，一步步拖着沉重的石环，爬上湖边的山峰。当他疲累地终于把佛像供奉在山顶时，放眼群山，冰湖小得像泉眼。他仿佛看到少时施虐的小鱼、青蛙、小蛇仍能负石果敢地活着。

    冬夜，一妇人送来一名弃婴。中年人和弃婴相依为命，一如当年他和他的师父。

    经霜的红叶尽历生命征程，终将回到归宿。如鲍勃.迪伦所唱的一句悠远问话“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称得上男子汉”，人生走过中年，才会进一步真正认识自己，懂得什么才有价值，懂得前路的方向。直到中年才省察人生，仍不失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

“春”

雪尽春来，绿水泛着波光。弃婴长成小童，对一切都好奇，喜欢嬉闹玩耍，长着机灵溜转的大眼睛。他玩兴大发，划船上岸，捉小鱼、青蛙、小蛇，往他们嘴里塞小石头。看着它们徒劳地痛苦翻腾，小童合不拢嘴，乐颠颠地大笑，就像他的师父少时顽劣的场景。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头。

    有时候，人生显得像极了一种轮回。不同的人，及其主观能动，审慎、理性地作出的选择，或许不过是既定的轨迹里特意安排的一处小章节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该开饭啦。我只知道时间一到肚子便闹革命，看到饭菜便巴甫洛夫式地流口水，这绝对是一种轮回，嘿嘿。

    冬去春来，生生不息，才是最重要的。【By 陈标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