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记住乡愁的老土布

打开各个时期的《赵州志》就能发现,赵州曾是历史上棉花的主要产地之一,作家铁凝一部描写家乡历史风情的小说就取名《笨花》。如今,行走在赵州城乡,只要稍加留意,我们还能够发现人们仍在使用着一种手工织出的花布,一些老人依然坐在母亲或者外祖母留下的织布机上,唧唧复唧唧,用手工纺车和织布机在纺线织布。因为有了自产的花布,家乡人的生活便多了一种温暖,也多了几分雅致。
这里是一个叫做南西章的小村,村西口住着赵振业老两口儿。
眼下正是吃青杏的时节,老赵家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杏树上,挂满黄橙橙的杏子。院子里栽种着西红柿、长豆角、土豆、韭菜等蔬菜,瓜棚豆架,满目青翠。简陋的的房舍里,一台百年的织布机占据了很大的地盘。68岁的屈秀改老人,除了每天和老伴打理家中的菜园子,每个晨照夕晕就这样坐在织布机上,聆听古老的织布机吟唱那一曲古老的歌谣。
平日里,村里七八位老人经常这样聚在一起,到屈秀改老人家的院子里纺花织布。老人们爱凑热闹,觉得这样在一起说说笑笑,拉拉家常,一点都不感到寂寥和孤独,时光也仿佛过得快了许多,来的时候,她们不忘把各自的纺车也一同搬来。

小麦收割时节马上就要到了,院子里开始刮干热风。大伙儿坐在东房晾里,各自摆好纺车。屈秀改老人到屋里取来膏油的纸捻,习惯地让每个人把纺车上有轴的地方都膏膏油,这样,摇起来要省力的多,这是她们纺花前必做的一项工作。当大伙熟练地摇动起纺车时,纺车发出阵阵“嗡嗡”声,这声音像幼时妈妈附在耳旁呢喃,听起来是那么悦耳和亲切。屈秀改老人喜欢坐在蒲团上纺线。她将手里的棉条在旋转的锭子尖上一点,随着胳膊的扬起,细细的白线均匀地拉长,一扬一收,那白线便听话地缠绕到飞速旋转的锭子上,姿态极其优雅。伴着纺车轮的“嗡嗡”,锭子上的穗子的腰身变得越来越粗大。老人们们周而复始地摇动纺车,让人倏忽间想起孙犁小说里,荷花淀边月光下织苇席的女人,以及那种诗化了、美化了的劳动场面。其实,当年这些老人们,也是经常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坐在清爽、干净的院子里纺花的。

古老的手摇纺车已经不多见了。关于纺车的谜语,现在的八零后、九零后绝对猜不出来。屈秀改老人的谜语是这样说的:“一个燕,腰里掖着24根箭,喝黑水,吐白线。”从谜语中可以得知,我们北方使用的纺车轮上共有24根辐条呢。
经布,是从纺纱到织布之间的一个最重要的中间环节。这是个费脑筋、费脚力的体力活儿,就是要把纺好的纱根据所要织布的图案,缠绕到一根轴上。经布的场面很壮观,色彩斑斓的无数根纱线在经布的人上跳动、缠绕,地上的线列开一趟一趟的阵势,疏密有致,像田里的埂埂畦畦,经布人穿梭其间,在长长的纱线阵两端不停地来往返。

在南西章村,经布的环节已经不复存在。就像那些快散架的织布机和纺车,这些老人跑不动了,体力也跟不上了,而村里的年轻人没有谁再愿意跟她们学这种费劲不挣钱的手艺,她们宁愿织那些好玩的十字布,来消磨无聊的时光。
周边村织布的人们同南西章村的遭遇一样,也放弃了经布。人们需要经布,必须跑到曹谷疃村请人帮忙。为录制经布的镜头,我们驱车来到那个叫曹谷疃的村子。55岁的安凤果和小姑子郭晶蕊的经布作坊,就开在自家院里,来她们家经布的,是一些周边村和的妇女,还有不少栾城、元氏等周边县的。姑嫂俩从早干到晚,也仅仅是挣些养家糊口的钱,收入微薄。

在古时候,赵州就有种棉花的传统,这里的气候和土壤特别适合种植棉花。赵州境内至今流传着:“枣芽发,种棉花。立秋见花朵,处暑卖新花。”的农谚。史书记载:“冀、赵、深、定诸州属,农之艺棉者什八九。产既富于东南,织纴之精,亦遂与松(江)、娄(昆山)匹”。赵郡人翟徽之所写的《棉花考》也有“赵地多种棉花”的记述。富足的棉花,无疑是当地人热衷纺织所依赖的物质基础。赵县种棉花始于唐代之前,普及于明清。旧志记载:“光绪十七年,大旱,种棉者获厚利”。到了民国时期,棉花成为赵县的主要经济作物,当时品种为番花,俗称笨花。当时有,“棉蕾成型,赵县市场繁荣。”的俗谚。铁凝在《笨花》中写到的“笨花、洋花都是花,笨花产自本土,洋花由域外传来。”民国25年(1936年),赵县棉花播种面积达37万余亩,占耕地面积的五成左右。亩产籽棉100公斤以上,皮棉除满足纺织外,完全外销出口,称“西河棉”。那时县城经销皮棉的商号多达数十家。山西人将崭新的“洋钱”从外地整箱整箱地运来,经营“吉逢厚、“晋通”等花店。可见当时赵县棉花市场的繁荣。

屈秀改老人屋里的那架织布机,是从娘家屈西章村拉来的。母亲曾是村里纺花织布的高手,手把手教会了她这门女红手艺。因为当地有个说道,一个女子就该学会纺花织布,学会作女红,这是女人能否居家过日子的首要条件。在那个年代,居家过日子铺的、盖的、穿的、戴的就全都指望着老土布了。
母亲去世之后,家中再没有女人能织布了。屈秀改只好把织布机拉到自己家,一有空就坐在织布机上。她说,“村里许多织布机都当柴禾烧了,现在稀罕了。即便不织布,也可以像古董一样存着,也是对母亲的一种念想。”屈秀改老人织出的老粗布冬暖夏凉,除了自己用一些,多半是想织些布给孩子们留着用。

赵州老土布的图案很美,有海棠红、摔不散、萝麻眼、一百道儿、灯笼转、半块脸、斗纹芯、斜纹、豆腐方、乱道儿、斜纹方等几十个花样儿。这是一种素净的美,朴素的美,蕴含着人们审美情趣。味的影响它的造型图案是从历史上积累,不断地传承下来的,所以它的图案造型比较成熟和精致,让人产生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坐在母亲留下的织布机上,屈秀改手脚并用,显得十分轻松自然,被岁月打磨的一场光滑的织梭,像条鱼一样在她手里飞来飞去,自由穿梭。屈秀改在抛梭同时,前后交替地拉动着杼框,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织布机是乡间最复杂、最神奇的劳动工具。我们《非遗赵州》的记者,显然没有见过这么古老的织布机,好奇地在一旁不停地问这问那。最叫人称奇的织布机上的各个构件,它们的名字叫的十分有趣:双脚下的踏板叫踩脚、一来一往压实纬线的机头叫城隍、撑展布幅的弓背叫幅涨,其它如拐子、蜗牛、鸡膘、圣子、梭子、梭弓、死机、繒、箸、下箸板、蚂蚱腿、野雀花、交杖棍等等构件各负其责。这些构件在织布人灵巧的手脚操作下相互配合,天衣无缝,织出了一幅幅灿若云锦的画卷,也织出了人间的温暖。看到百年之后仍在使用的织布机,我们对未留下姓名的发明者肃然起敬,不由地想起了“智慧出于民间”这句话。

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四月,直隶总督方观承将棉花种植、纺织及漂染的全过程工笔绘画十六幅,每幅图后面配以文字说明,装裱成《棉花图册》,在册首恭录清圣祖康熙的《木棉赋并序》,呈送乾隆御览。同月,乾隆应方观承的请求,为《棉花图册》的每幅图分别题写了七言诗一首,共计一十六首,同时准予将方观承所作诗句附在每幅图的末尾。《御题棉花图》翔实地记录了十八世纪中叶我国北方(冀中地区)棉花种植和利用的经验,是研究我国农业科技史、植棉史、棉纺织史的重要资料。南西章村自古讲究“男耕女织”,种棉花这种粗活是男人的事,棉花成熟后,由采摘到加工成衣服、被褥可就是女人的专利了。村里至今还流传着一首与清代《御题棉花图》诸画面相类似的民谣:
“小花籽,用灰拌。
撒到地里一大片。
浇三遍,锄八遍,
数伏天儿,掐花尖。
大姐二姐来摘棉,
大姐摘了一包袱,
二姐摘了一卧单。
老婆子扛,老头子担,
担到家里来晒棉。
拾的拾,捡的捡,
轧后再把棉花弹。
弹的花,像鹅毛,
搓成朴节小花条。
左手扯,右手拧,
拧的线,慢达达。
拐线的,颠倒颠,
浆线的,打秋千,
落线的,旋风转,
经布的,跑马杆,
印布的,站两边,
织布的,坐后边,
拿起剪子用力铰,
你看穿个衣裳难不难。”

当户织布的屈秀改老人坐在织布机上,不疾不徐娴熟地织着:“吱吱—咣!吱吱—咣”有节奏的织布声,仿佛是钢琴家在弹奏优美的乐章。对于这位农家婆婆来说,单调而又机械的动作,没有给她带来的劳动的艰辛,反倒觉得是一种休闲和享受。看屈秀改织布,看到的是色彩,是诗行,是流动的音符。屈秀改这群老人的坚守让我们感动,然而,感动我们的也不仅仅是她们那份执着的坚守,还有历史、亲情、记忆和乡愁的滋味。

透着拙朴、牵着乡愁的老土布,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曾经温暖和美化了一代又一代赵州人的生活,老土布的手工技艺已经深深地溶入了赵州的文化与历史。这些现在看来既环保又时尚的老土布,从古老的中国农村深处走来,却依然在装扮现代人的生活。

我们无力改变老土布恶劣的生存环境,无法掌控它的今天,更无法预测它明天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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