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中国文坛精英盘点 70后作家朱子青专辑

标签:
转载 |
分类: 访谈 |
![[转载]中国文坛精英盘点 <wbr> <wbr>70后作家朱子青专辑 [转载]中国文坛精英盘点 <wbr> <wbr>70后作家朱子青专辑](http://simg.sinajs.cn/blog7style/images/common/sg_trans.gif)
创作谈
这几年我总是抽空回去给母亲上坟,每次看到漏雨的老房子,看到院子里一人多高的蒿草,以及房子里潮湿变形的家具、上学时骑过的旧自行车,以及落满尘土的锅盖,心里头就难受不已。更为难受的是,曾经生活过的村子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山边上那些窑洞全部被推平,成了无人耕种的荒地,村子里的小学也撤了,听不到上下课的铃声……我感到那个只有名字未改的新村子完全拒绝了我。
在城里,我是一个很难扎下根的异乡人。是的,在精神上,我找不到故乡。直到现在,我感到我的所有写作都是为在为寻找还原故乡,长篇也罢,散文也罢,中短篇小说也罢,我无法摆脱的还是故乡,还是流淌在血液里永远也抹不去的那些事情。
我曾经问村子里人,有没有原来村子里的一些照片,他们的表情茫然又不解。后来,我开始绘画,用水墨。我没有任何绘画的底子,可我原原本本的画出了我的故乡,画出了我小时候生活过走过的那些路。我清楚地记得哪一条路上爬过一条长虫,谁家门前有棵什么树,哪一对男女曾经在哪个草垛后偷过情。甚至,我慢慢地回忆起了一些过世的老人……就这样,我在写实基础上的进行写意,画得投入又兴奋,可当我画完这是似而非的故乡时,我才明白,我永远地失去了她。
通过绘画,让我再一次明白,所有的艺术是关乎世道人情的,关于自然万物与生命律动的。人的心好似一片平静的湖,好的作品是投入其中的一块石头,一片树叶,或一阵微风,或一尾小鱼,能引起人心的波澜,荡起美丽的涟漪,带给人精神的慰藉与长久的感动,这样的作品才具有生命力。
生命是有限的,创造也是有限的。真的,只要有一篇好作品足以安慰平生。可惜,直至现在,我还在不经意地制造着文字垃圾,这让我常常感到羞愧。
总有一天你们会回来的
朱子青
冬天眼看就要来了,我又一次想起了父亲,便打电话让父亲来城里过冬。
我想,自己正当年轻,又是家里的老大,应该尽力让年老的父亲安享晚年,让弟弟等其他的亲人生活的好一些,这比我的理想更为迫切与沉重。
父亲听了我的话感到十分为难,他说,再等等吧,雪还没有落呢!家里头还有好多的活要安顿。我想象不出家里还能有什么活,父亲一个人守着一院空荡荡的房子,我们每月按时把钱打到他的卡上,家里安装了自来水,也没有养什么牲畜,地里头也没有什么可忙的,他曾说地大多都交给别人种了,这样一来还有什么活要安顿呢?我想这一定是父亲在推辞,他只是不想来城里罢了。可是,我却越来越不放心父亲,在繁华的城市里,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旋着那些凄凉的景象,父亲孤伶伶地坐在炕头,坐在黑夜里,一锅一锅地抽旱烟,门外只有风声或者屋檐上流下的雨滴……在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希望父亲能够说出一句话,打破黑夜的苦寂,或者给我打一个电话,但父亲很少这样做,似乎不屑这样做,仿佛想着什么沉重的心思,这让我担心父亲有一天会被黑暗突然间吞噬。
母亲去世后,我本来是要将那一院房子卖掉的,我给老房子拍了好多照片,包括家具、农具,盆盆罐罐,家里每一个角角落落。当然还有村子里的路、树,我小时候跑过的沟沟洼洼地。我想母亲不在了,家可能就不存在了,尤其看到村子里有那么多叫不上名字的孩子时,我就感到自己不属于这个村子了。可每当我想起父亲一个人守在那院老房子的时候,我就想卖掉它,也许只有这样才能逼父亲来到城里,同我们住在一起。父亲看出我的想法后变得沉默了起来,更不愿来城里了。我曾经怪父亲太胆小,一辈子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到了晚年还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后来我明白,父亲是舍不得他置办下的那些家具、锅碗瓢盆,舍不得那几间破房子。在我眼里,这些东西送人都没有人要的,守着那一堆东西做什么呢?父亲电话里对我说,还是农村住着散舒些,住在城里的高楼上,就像连根拔起了一样,农民怎么能离开土地呢!我对父亲的态度有些不悦,心里想他太自私,只考虑自己的心理感受,完全不理解儿子的心思。但父亲一直沉默着,我感到我们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隔着千山万水,这让我感到痛苦极了。
我对父亲说,城里开始供暖气了,房子里暖和极了,你来吧!不用再每天烟死火燎地抱树叶烧炕,不用再边拉风箱边炒菜,城里头还是方便!父亲又一阵沉默,接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们兄弟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言下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尽快回村子里生活。他坚信,有一种力量会推着我们回去的。父亲的话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怀疑父亲是不是老糊涂了。我说我们不可能回去了,父亲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总是朝前跑,不回头看一看,你们要相信世上很多事是重复轮回的。我说我们都有了城市户口,在城里买了房子,不可能回去了。父亲说虽然你们兄弟都有城市户口,你母亲已经过世了,但村里人都知道咱们家有四口人,咱们家有四口人的地。村子里给上面交税、包括唱戏摊派等各类费用,我都是按四个人交的份子钱,每次交给村长的时候,村长都十分高兴。我就是要让村长以及村子里所有的人承认你们兄弟仍然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我要守着村子里分给我们家的那几亩地,守着那二亩果园,另外抽时间开些荒地,种些树,加盖两间房子,我知道你们有一天会回来的,而且会拖家带口,到那时如果地里产的粮食不够吃,如果房子不够住,你们肯定会怪我的。
我说你都说些什么话呀,我们怎么会回去种地呢?你不是已经把地给别人种了嘛!父亲说,这些年我没有把地给别人种,那样人家会骂咱的,不种地的农民算什么呢?地是农民的依靠和身份证明,有地在就感到踏实,怎么能将地丢了呢?咱家的每一亩地我都精心地伺弄着、平整着。想当初你们兄弟成长的时候,地出了不少的力气,它把你们养大了,你们就出去到城里挣钱了,本应该是你们的地,我只好替你们照管了,但这些地终究还是要回到你们手上的。现在你们不再吃咱们地里的粮了,也应该惦记着咱家那几亩地的恩情。这两年我啥都没种,就是想让地缓一缓,我想等你们回来再耕种的时候,那时候别人家一亩打四百斤,我们家地会打八百斤的,到时候我们一大家子人一定够吃了。
我还是觉得父亲说的话有些不可思议,我说你身体还好吧!父亲没有接我的话茬继续说。为了让村子里的一些孩子也知道我们兄弟,父亲经常拿着照片给这些孩子看,让这些孩子对着我们兄弟的照片喊叔,还有的让他们喊爷爷,他说我们有一天要是回来的,不能乱了辈份。那些孩子有的笑着跑远了,有些好奇地把照片看了又看,一遍遍地问我们会不会开汽车回来,会不会回来在村子里修高楼,会不会给他们买电脑,会不会带好多好吃的方便面、糖果等电视广告中的零食!父亲听到孩子的话失望透了,但为了让孩子承认我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只有违心地对孩子们说会的,会带回来这些东西的。后来,村子里的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大多随父母到城里打工去了,村子里的小学也办不下去了,整个小学只有十几个学生,平均一个老师教一两个学生。父亲只好拿着照片给一些老人看,说这是你孙子,这是你大侄子,这是……
一想起这些事,我突然变得伤感了起来。父亲接着说,现在村子里空荡荡的,人站在山头上喊一声,村子里到处都可以听到回音。有些笨女人说村子真大,还有些不懂事的孩子也这样说,这让父亲十分地生气。只有老汉们不会这样说,他们都觉得村子太小了,年轻人是因为村子太小才跑到外面去了,如果村子大一点,也许他们就不会跑出去了。为了让村子大一些,父亲伙同几个老人几次同邻村的老汉干上架了,实际上是他们侵占了邻村的土地,但他们还是不承认,邻村人说他们人老都老了,还有侵略者的野心,他们也有儿孙,他们的儿孙有一天也会回来的,那时候寸土寸金,一寸土就能救活一口人的命……说得父亲他们低头回来了。
我想,现在城里人得老年痴呆症的很多,是不是父亲也得了这个病,我所见到的这类病人反应十分迟钝,语速十分地慢,但父亲反应很快、思路很清楚。这时父亲接着又说,我要等着你们兄弟回来,我有好多的事情要交待,活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如果你们回来了却什么也不会干,人家会指着我的后背骂先人的,再说我到了你妈那边也不好交代。你们耕不会耕,种不会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村子里的人会瞧不起的。现在城市里不安全的因素太多了,越来越不适合人住了。父亲来过一次,火车上,他远远地看到城市被沙漠戈壁包围着,就说有一天我住的这个城市会变成沙漠的。他说冬天,城里的雪落下来都是黑的,连那些麻雀都黑不溜秋的,这样的空气能养人吗?再说了街上车多的像蚂蚁一样,满街都是汽油味,他闻不惯。他还说我们给他买了好多的保健品,那些对身体都是有害的啊!父亲有些忧心忡忡!前几年,我在家也看电视新闻,看到你们喝的奶粉里有化肥呀!前些年地里上化肥,得癌症的人越来越多,现在都不上化肥了,可现在你们城里竟然有人还往奶粉里加化肥!想当初你爷爷活了九十多岁,活到不想活的时候给我们打了个招呼就睡过去了。现在你们吃火锅、吃辣椒酱、还让孩子吃什么肯德鸡,我从电视里看到报道了,说这些全是脏东西,都是有毒的,但为什么你们知道有害还是要吃呢?吃这些东西能像你爷爷那样安然地走吗?我听说你们那养的鸡不长毛,吃什么特殊饲料,有的长三条腿,三只翅膀……还有人长了巨大的瘤子,我一想到这些就感到紧张,担心等不到你们回来,担心你们想回的时候浑身没有力气。你们还是赶快回来吧,把我孙子一定要带回来!不能让我孙子受毒害。
父亲语气缓缓的,但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说,你们回来我得给你们交代些事情。有好多事情你们得学会,你们要亲手掰一次玉米,割一趟麦子,要打一次连枷,赶一回牛车,种一亩西瓜,上树摘一回果子,在荒地里烧一次豆角或洋芋,在家里宰一只鸡,在门前的枣树下剥一只羊。我得让我的孙子认识糜子、荞麦、菜籽、麻子、豆子、苜蓿、芨芨草、荨麻……等等杂粮以及草儿,认识许多庄稼与杂草、野花里的小虫子、野蜂,哪怕被草扎伤,被小虫子蜇咬,我都是高兴的。另外,你也得回来听听老人讲讲过去的事,学着唱一唱社伙曲子,你们再不听讲,再不学唱,这些东西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这些东西纸上没有的,这些都是祖辈口口相传的,我如果不传给你们,就是对祖先不肖啊!
我想象不到父亲突然变得这样健谈,似乎这些话是我逼出来的。如果我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他来城里,他大概不会说这么多的。
父亲说,家里的背篓、席包、囤、箩、筐、笸、三条腿的圆凳,五斗橱、三屉桌子,高低柜等等生活用具与家具还都在,劳动用的铁锹、锄头、铧犁、耱盘、碾子、笼担、斗、升子、铡刀、镰刀、架子车……你们都得会用,虽然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但你们不能什么东西都拿钱来衡量啊!我还是希望你们从我手上接过这些东西。另外,你母亲经常做过的饭菜,细长面、搅团、糊糊、小米粥、豆腐、面精……你们也得会做,我相信你们的胃还是适应这些食物的,胃是从小惯的,你们小时候爱吃的老了也爱吃,不要总认为山珍海味好吃,那不适合你们的胃啊!父亲说只有我们把这些东西都会了,他才会放心地离开,才会大大方方地去见我母亲、我的爷爷。父亲说他在房前屋后种了好多树,有花椒树。他说花椒树结花椒的时候不能让怀娃的女人动,这是你妈说的;他还种了杨槐树,槐花可以蒸馍吃的;他在地里还种了荞麦、糜子等杂粮。父亲说人是吃五谷杂粮的,酸甜苦辣都要尝尝,这样对身体有好处。他还种了些苜蓿,说可以养牛、驴、马、鸡、狗、猫……父亲说,到那时,当你们这茬人一齐回来时,村子里一定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样子,这就是太平盛世啊!这是咱祖辈多少代的期望,我们以前一直无法实现这种念想,只好写成对联贴在门上,等到你们回来的时候,这个理想就都实现了。这是对先祖的最大的孝啊!娃呀!
电话那头的父亲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听父亲这样说,心里头也难受了起来,我只好对父亲说,好的,好的!我想我同意父亲的意见,一定会使父亲感到安慰的。父亲听到我答应的声音,顿了一下又说,院子里有老鼠、树上有雀雀,只是现在很多年没见喜鹊了,房子的椽隙里它们的一些小雀雀的巢,尤其是燕子的巢你们一定不要乱动。另外檐前我挂满了红辣椒、院子里玉米架上有黄玉米棒子,也有黑玉米棒子;粮房里的囤里装满了小麦,还有一些杂粮,这些年我一直积攒着粮食,为的就是等你们回来,这些粮食你们放心地吃。回来吧!我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拾掇得整整齐齐,暖暖和和的、干干净净地就等你们回来呢!村子再小,再穷也是你们的归宿啊!回来吧,回来在地里干活,让孩子在地里玩,你们成天对着电脑,这样下去四肢会萎缩的,你画的那些黑糊糊的画,写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像梦,又像梦中的胡话,它们不是世界的全部,再说人不能总被梦强迫着!
我对父亲说,好的,好的,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安心养好身体。
父亲说,最近村子里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要将村子里原来的老宅子全部推平填掉,而且进行荒地平整。听到这个消息后,晚上,他们聚集在黑漆漆的窑洞里,头对着头,声音压得低了又低,密谋起义一般地,下定决心拼了老命也要拦挡住上头的决定。后来,他们找到了支书,支书是一个新来的大学生。老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现在村子里,都剩些女人娃娃了,好几家子门锁都锈死了,院里荒草一墙高了,要赶尽杀绝呀!数一数,有多少户把存粮粜了,硬是把老人接到城里,活受罪呀!老了老了还得背井离乡。我们这些老汉快要进土了,要是年轻人都不愿意回来,村子我看就要亡了,就要亡了!老先人睡在坟堆里,一直看着我们呐!他们要是活着的话,绝对不答应你这么干……父亲等几个老汉们围着新支书,像一群老鸹伸直脖子聒噪,弄得新支书晕头转向,连连后退,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有几个老汉说到激动处一时哽噎难语,喉结一上一下奋力地动,父亲竟然放声大哭了起来。一时,场面混乱极了。父亲说,羊圈沟村推得动了风水,死了好几个年轻人。牛娃的表哥小林,在乡中学当体育老师,身板结实得牛一样,好端端半夜就殁了。另外,跟怀他碎舅在村子里教过学,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一步步地升到了县中学,去年儿子把北京的大学都考上了,高兴了没几天,突然心口疼,还没送到医院就把眼睛闭上了,才四十出头呀……大家都打听打听,这几年有多少年轻人殁了?在外头,有些年轻人埋在了煤矿底下,有的被车轧死了,有的从高楼上跌下来了,有的吃了有毒的东西,有的得了不治之症。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就算是死在外面的人,魂也要回来的……父亲很快就把这事上升到了人命关天的高度,一时大家都说,风水动不得,千万动不得呀!
新支书见状,一个劲地把责任往上头推,先是说到了乡长,接着又说到了县长、省长,最后连国务院总理也拉扯上了。
父亲竭力想说服村长,看似公心,其实他怀有私心的,他担心我们回去找不到过去村子里的样子,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怕回到村子里跟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两样,从此我们兄弟永远地变成流浪者,永远地离开故土,像两只飘在空中的风筝一样孤苦无依……
父亲说完,似乎有些沮丧,猜得出他为这个命令而日夜难眠,他在半夜里坐在炕头一锅锅地吸旱烟就是为了这个,他盼我们回去已经有些心急如焚了。我边安慰父亲,边说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就会尽快回去的,我怀疑父亲真的病了。父亲说,不要开车,昨天牛娃用打工挣的钱买了摩托车,骑着回来,没想到还没有骑到家,就被摩托车驮着飞下了悬崖!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开始有些吱吱唔唔,父亲听了我这样说就挂断了电话。
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也想象不出父亲心目中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的太平盛世是个什么样子!只是觉得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我们家的那几亩地。我能感受得到,父亲千辛万苦养我们长大,把我们送进城里头,他有些难过,有一种白养了的感觉。可我确实是身不由己啊!
挂掉电话良久,我的耳边还响着父亲的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一天你们会回来的!
朱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