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生》青春悦读 2012年9月

文/环珮空归

 

巨型飞碟降落莫斯科红场，人类受到威胁！接到地球征集令后，我迅速起身翻找武器，准备浴血奋战。屠龙刀、泰坦战舰、圣兽朱雀、破山剑……哥的装备全不全？正洋洋得意中，被人凌空一掌拍倒！

就醒了。怒！这日子没法过了，还让不让人当一回蝙蝠侠了！

那罪魁祸首一扬俏脸说：想当救世主，简单，内衣外穿啊。

我一扬手：停。说吧，大星期天的不让人消停，什么事？

俏脸又敛眉低首了：打搅你清梦，是想通知一件事，咱家户主出差三个月，从今儿起，我宣布进入“母系氏族”阶段。一切经济命脉、行动纲领皆归在下统领！

拿棉被蒙头，我哽咽了，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呜呜。——这位自称一统江湖的，非别人，乃是我那玉树临风、独步无厘头的妈，唉。

 

1、达人秀。莫道不消魂。

对于我们高中部来说，家长会是件刀光剑影的事，家长们要记录学习中的注意事项，还要透过成绩单分析思想动态。

这次主将在外，临危受命的只能是老妈了。

那天，我们写完给家长的心里话后，纷纷反扣到课桌上，离开教室，忐忑不安地到操场打球。——这次不知是谁黑榜有名呐。

日头下，有个劲爆女子出现。只见她黑风衣+紧身印花Leggings、烈焰红唇+大墨镜包脸，于不经意间将简单的黑色穿成了虎虎生威的……黑手党派头。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奔跑，然后开始交头接耳。

那步态，那身姿……定睛一看，我的妈呀，果真是我妈。千叮万嘱，这么严肃的场合，她还是不能泯然众人一回。

她老人家倒是一眼瞅到大张嘴巴愣在那里的我，而且还挥手致意！

我这妈是个极fashion的人物。其闲暇时在网络摸爬滚打十来年，当过版主，掐过架，写过专栏，是方圆几里著名的“潮妈”。只是，她背地里会像猫一样瞳孔一缩说，当初的裸婚让她虎落平川。

我握住她正戴着胶皮手套抹灰的手说，妈，我以后赚钱给你买，Chanel、LV、Dior，一个都不能少。

她点点头，神情庄严。

不过，她回过神来说：名牌不是关键，关键是穿出自己风格。——在这种竭尽全力的出挑和别出心裁的审美下，她终于从一群家常妇女的重围中杀出，变成个品味中年。当然，也苦了我。

她不许我有阿迪达斯之类的欲望，一意孤行地给我购置了海魂衫、军绿裤子、回力鞋。我很沮丧。固然当今复古风大行其道，但在我那群不多接触大格局时尚的同学眼中，这简直就是村气打扮了。

于是，挎着她给我搭配的军绿帆布包响着单车铃，我在小城穿行。身边是灰瓦红砖与树影婆娑，头上是哨鸽掠过，耳边是许嵩的歌：

半城烟沙，随风而下，

手中还有，一缕牵挂，

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捧回你沏的茶。

风起，仿佛穿越到八十年代。电影上，这类背景中还该有三洋双卡收录机、永久牌自行车、喇叭裤。他们有个标签叫“纯爱”，就像《山楂树之恋》中静秋和老三一样，爱情是涓涓细流，干净而绵长。

“那时的男人都是纯爷们！”我哂笑老妈这个断定。到底，那时候她也仅仅是个小女孩，对成长同样怀有极大的矛盾和向往。

那么什么是纯爷们？大概就是肩挑大义有责任心的吧。

意外的是，我收获了一张小纸条：衣服很好看！

字迹娟秀，谁啊这是？

还有，她家长会回来后很哀怨：你心里话就只一句吗？别家孩子都密密麻麻一整页。你这样，我连个八卦都无从揣摩。

哼，秘而不宣才是王道。以我的修为，自信能掌握全局。而且，我确实只想说一句：咱家主厨手艺能提高点吗？！

 

2、古龙刀。隔墙犹笑老梅花。

古龙说，女人唯一该练的刀法，就是切菜的刀法，这种刀法比五虎断门刀还有用。

我拿这句去调笑老妈的时候，她正专心研究一条全须全尾的鱼。据说，她君临天下的职位也包括“厨娘”，而且她扬言要整道私房菜给我。

紫苏焖草鱼怎么样？她扛着刀回眸一笑：多古典的配料。

我看着那毛茸茸的发紫发绿的叶子，倒吸一口凉气：想下毒？

她一撇嘴：懂什么，《本草纲目》说紫苏是“行气宽中，清痰利肺”的。

满腹狐疑回到书房。这个女人的厨艺我一百个不放心。用她的话来说，她的菜是凭借“想象力”纵横七大姑八大姨的。

那么，色香味呢？我曾这么提问。她答复说，色香味不过是基本功，而行云流水的想象力才是一等一的高手所该具备的功力。随后端出一道汤品：粘稠、谷物不明。

拿儿子当小白鼠，她不是第一次了！

尝一口，就一口。她哀求。

我闭上眼睛吞了下去，既不如我上次给她做的蛋花紫菜汤好，也不如我给她熬的藕粉水果粥好。——遇到这么个妈，我五岁起就开始蹲奶奶家厨房偷艺了。

厨房突然传出尖叫。不好！我从抽屉里抄起创可贴，三步并两步就窜了过去。

她噙着泪扑进我怀里：儿子，那鱼块被盐腌制半小时了，还在颤抖……它会借尸还魂吗？

后来，鱼是我俩完成的，清蒸草鱼。她负责用手机登陆网络搜索出菜谱念，我负责按图索骥加料：葱丝少许，姜丝少许……。而紫苏被我搁置到了一旁，因为在介绍紫苏那页，《本草纲目》还有四个字：定喘安胎！

可就这破手艺她还哭着喊着去参加学校举行的亲子厨艺大赛。我一口回绝，她面不改色地建议：你可以当主厨。我心一动。

十个评委一溜排开，十套灶具严阵以待，十个家庭罗贯入场。一众同学伸着脖子等着享口福。

光线充足、地板光滑、厨具锃亮、选手衣着光鲜，一切刚刚好。

不同的是，他们是家长主厨，我是小生自己动手。在女生眼里，这结构又贤惠又拉风，更凸显了咱的人格魅力。——我暗自佩服老妈的建议。这不，二号赛台的微久就多看了我好几眼。我敢肯定，纸条是她写的。

洗、切、拌、煎、炸、煮，我胸有成竹。倒是老妈，手忙脚乱，不是打翻了酱油就是倒多了醋——豆瓣网有个“父母皆祸害”的小组，我妈去了肯定会荣登榜首。

倒计时开始！

抛！翻个！我一手背到腰后，一手持着煎锅。很是英俊潇洒。

老妈率先鼓掌，然后大家仰脖等肉饼落下。

不好，抛物线焦点算错，又抛得过高，于是，热腾腾油乎乎的肉饼直奔我面门而来。我呆住了。老妈用力推开我，然后，脚下一滑，她华丽丽地摔倒了。

然后更大的一个抛物线出现，这次有个点准确无误地落进微久家锅里，水花四溅。

全场鸦雀无声。这事除了我妈，谁能hold住！

遗憾的是，微久只好黯然退出比赛，因为我妈那只鞋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颜面顿失。我掉头而去，决心一星期不搭理我妈。

 

3杨柳腰。却道海棠依旧。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老妈虽为了救我，却间接让我和她沦为厨艺大赛的笑柄。她自知罪孽深重，不再多话，我正好得以耳根清净。

深夜，我被断断续续的“哼哼唧唧”声惊醒，侧耳细听，是老妈。我惊起，叫：老妈，老妈？

没人答应。闯进去，老妈正像虾米一样窝成一团——她又犯病了。

打急救电话，占线，而且从家到医院路线遥远。我一把抱起她，就往外冲。

出租车上，她仍窝着，那么小那么无助。我拍着她脊背，安慰她。

出租车师傅问，你小女友？我说，我妈。

师傅说，好孩子。加大油门。

从急救室退出来前，我捏捏她的手说，别怕，我在外面。——此时，我就是她的一片天。——这次可真是纯爷们了。

才顾得给远在异乡的老爸电话。

医生推门出来问，谁是家属。我应声上前。

哦，病情稳定下来了，去交费吧。医生推推眼镜又说，她说一直在这个医院治疗的，你回去一并把病历本拿来。

我火速赶回。

开柜门，伸手摸进最下层的角落，一个铁盒子，拖了出来。

打开，银行卡、病历本，还有个精致的笔记本。一股脑全揣到怀里。

交完费，到病房看老妈。她好像刚睡着了，梦中紧蹙眉头。高高挂起的玻璃瓶中，有液体一滴一滴落下。

我掏出笔记本，翻开，首页是半阙诗。

蒜从刀下逃生，连滚带爬

猫耳朵探出头

喊：姑姑，活死人墓

葱白如指，切进了我的

华年

日记？看不看？我迟疑了，她好像从不偷看我日记。要么就看一眼，看看她怎么背地埋汰我……好奇打开。

是隐秘的心理文字。记录了与老爸的相识、支撑家庭的艰难、孕育我的过程、对我教育中存在的悖论，以及一些疼痛，一些希翼，一些失落。

那时候，她刚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用她自己形容就是“色艺双绝”。却突然遭遇父母双亡，悲痛欲绝中匆匆嫁人。与老爸白手起家，租房、被房主半夜赶出门、拖着箱子如丧家之犬徘徊街头。

妊娠反应，生产时大出血，月子里写稿赚奶粉钱。在疼疼痛痛中拉扯着我。

都是些无人能诉的苦。

她写，孕育让她变丑，抚养让她手足无措，但她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作为一个毫无养育经验年纪不大的母亲，她一直在无人援手的情况下，小心翼翼，不顾自己的病痛照顾着我，和我一起长大。

怪不得比别人的妈都傻。我叹气，但是我怎么好意思再嘲笑这么努力的妈。

回头，看沉沉睡着的她。她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下吧。

亦决心把她的这些秘密保守在我心里，好好疼她。

其间还接到一个电话，是微久的，问我怎么没上学。我才想起，忘记请假了。

 

4杀青季。陌上花开缓缓行。

第二天，做了我最拿手的蛋花紫菜汤送去。顺便还带去一大捧热烈烈的花。

雏菊、西洋牡丹、郁金香、兰花，从纯白到青绿直到暖橙，干净温暖。

她苍白的脸颊瞬间泛红，“好漂亮！都是给我的吗？真是亲生儿子，亲生白马王子！”

我掐下雏菊插到她鬓间，开始喂她喝汤。

她很满意，问，为娘有杨二车娜姆的风范吗？

我点头，嗯，很母，很二。

有时候真是怜爱她，就像她是我的孩子。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相依为命的感觉吧。就像《初学记•鸟赋》所说：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彼此付出，彼此对等，爱情是，亲情亦如斯。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么昂贵的花，你用了谁的钱？

我撒腿就跑，“当然，是你的银行卡！”

“啊！”老妈大叫，“我要从你零花钱里扣回来！”

她还勒令我把花分送给其他病房。她说，要让自己的财力之辉照耀整个妇科。

一朵一朵散去，接受花的病人都收到了我代表老妈的祝福。同时，他们也转达了同样的祝福给我们。整个楼道都是细微的花香，大家暂时忘却了对疾病的忧患。

我第一次如此骄傲。原来，欢乐这么简单，幸福这么简单。

不过，我依然埋怨了一下刚进门的老爸：你老婆真是难伺候啊！

老妈一个苹果就砸了过来。看样子她恢复的蛮好。而且她的修复武器一贯就是“好心情”。

“《母系氏族》今日杀青，儿子，你官复原职，继续当学生去吧！”她撵我走。

摇摇头。我和微久推车走向学校。我当然知道，今日杀青，并不代表没续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