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发

《小团圆》读书笔记。刚磨磨唧唧粗枝大叶看完，随便说几句，作为资料。

文/环珮空归

　　1谁来嘲弄华年

　　　　九莉对自己的外貌是不自信的，这种打击先是来源于两个地方，一是有长睫毛的弟弟，二是缠过脚都会滑冰的母亲。弟弟比她美，母亲总是不满的审视她。她怯，以至于无意间听到一贯时尚的母亲用带点驳斥的语气告诉姑姑，美术俱乐部有种模特可以是她这种瘦高的，竟然喜不自禁。

女人的美也分两种，一是天生丽质，二是修炼出了气质。——好在气质可以囊括进所有不够天生丽质的类型，比如素面沧桑型、形销骨立型、丰满亲和型等。再加上情人眼里出西施，大凡女人只要有人爱或者有足够的自恋，都可以称自己为美人。

九莉不敢。

但这也并不是她喜欢祖母辈长襟大衫的全部原因。打小穿了这么多后母退下来的棉袍，磨坏了领子也不够合身，内心隐藏了太多扮美的渴望。那时的心态还与男人无关。低到尘埃里开始想打扮自己有两次，一是为落魄政客之雍，二是为三流影星燕山。

他们爱她，暂时迷惑于她的才华和“乌梅色窄袖棉袍，袖口开叉处钉著一颗青碧色大核桃钮，像舞剑的”这种带着刀光剑影气势的服装。她是他们可以炫耀的物件——我占有了著名的作家某某。可是她不能满足他们这种猎奇和炫耀心理，屡次不修边幅，让对方不屑为伍。比如狭路相逢之雍的舞女太太时，穿着“枣红大围巾缝成的长背心，垂著原有的绒线排穗，罩在孔雀蓝棉袍”，貌似很土气，就被舞女嗤之于鼻。彼时，九莉和之雍虽感情已淡漠，但之雍还是觉得难堪。

是，从古自今，新欢不如旧爱，外人都觉得可笑，何况自诩风流倜傥的之雍。

再后来，心里半明半昧的九莉，为了明确拿到一个“已不被喜欢”的答案，千里迢迢去找远避乡下的之雍，风餐露宿加上不愿引人注目，她用一袭“臃肿的蓝布棉袍”和“晒塌了皮的红红的鼻子”出现了，后果是被之雍和他同居的巧玉“刺激”的拿来做笑料。便是此时，我们也能想得出，之雍附和贬低九莉的一副嘴脸。

九莉自欺欺人的不愿意这么想，可“震了一震，心恶之”的生理表现无法压下去。自己被爱人拿去对别的女人嘲笑，简直不是只“刺耳”是彻骨“刺痛”了，但情到离处，能发现对方越来越多的卑劣是最好不过的，舍去才更有理由，更决绝。

对于小明星燕山，她又肯屈就自己去迎合，以28岁的高龄开始学擦粉，即便觉得脸上像盖了一层棉被。连那件有绒线排穗的长背心也肯在他的建议下剪去排穗。这份戏子之情，双方都有自己的阴暗面，九莉是想圆了初恋时的情怀：漂亮听话温存；燕山是演戏能力到了极限，没有安全感，而她好歹是一个还能写出剧本的编剧。双方只是在互相潜规则。这点又被剔透而不留情面的姑姑楚娣看出来了且被不屑：“没像你对邵之雍那样。”

即便这样不够深爱，对外貌不自信又敏感的九莉，还是在同看一场电影后，觉察到了燕山的嫌弃“注意到他脸色很难看”，原因是她的面貌有了变异，粉与霜膏下沁出油来。——这一节教训用在《倾城之恋》中，范柳原把相亲的姑娘都带到黑漆漆的电影院，等对方脸上精心化的妆都糊掉。待得燕山冷笑敷衍一句喜欢什么毫无诚意的眼睛，像是暗示她从打扮到情感上的无诚意，她又有生理刺痛反应“像针扎了一下”。

因为自知，所以无论是之雍失去她后又返回来鸡肋般的说“你这样美”“你讲上海话的声音很柔媚”，还是燕山挖空心思找到的一句“你的脸很有味道”之类的实在是不够发自肺腑的溢美之词，都不能让九莉释怀。

她记忆里唯一一次被异性由衷的赞美是二十二岁时，月下买蟹黄，被烧饼摊上的山东人多看了两眼。彼时的她“穿著件紧窄的紫花布短旗袍，直柳柳的身子，半鬈的长发”。仗着年轻，仗着月色朦胧，也不过如此。她便是这样的嘲弄自己的似水华年。毫不客气，决不手软。

2炫耀的下场

九莉会在关键时刻给之雍和燕山丢脸，但是之雍何曾没受挫过。比如他口口声声道不出好处在哪里，反正就是穿一件普通衣服也顺眼的小康姑娘，待得出示照片后，不过是一个有着“圆嘟嘟的腮颊”和因为靠着件“雨过天青的竹布旗袍”的亮色才衬出的假雪白肤色，且比九莉心目中的审美权威母亲口里的标准美少女还“胖些”的丰满少女。

又一个新不如旧。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九莉的不屑。

　　　　九莉也没闲着，她把自己貌美的弟弟炫耀给貌美的燕山，难免有种“我虽不济，但我家有人济”的心态，可惜弟弟不够争气，因为发育不良，因为家道中落，脖子太细，鼻子太高，为人又迂腐懦弱，遂变成了燕山口中的“生有异象”了。连姑姑都憋不住一言道破天机：“小林以后不知道给哪个年纪大些的女人拣便宜拣了去。”

悲切的，我们接着看到下文中写，弟弟被又远走他乡的母亲随口提了下婚事，便感恩戴德起来——而九莉的感恩戴德是被母亲赞过身材可做画模，姐弟俩所被施与的亲情之少可想而知。这感恩戴德是因婚事二字是亲爹活着时没提过的，是亲爹死了后，后娘也没提过的，亲爹怕费钱，那后娘呢，“翠华（后娘）现在就靠九林（弟弟）了，所以不想他结婚？”——这节摆明了就是弟弟已被老女人拣了便宜去了。

九莉自己也观察验证了这点，所以写道弟弟替后娘百般辩护，甚至直白“他爱翠华！”当然这种爱可能不止是男欢女爱，也有相依为命的爱。但九莉又像当初自己被爱人嘲讽时一样自欺欺人起来，替这世俗想法辩白“只要有人与人的关系，就有曲解的余地”。

不管怎么说，九莉的家族貌美炫耀是失败了。

还有之雍拿九莉的闺蜜比比炫耀给郁先生，说貌美你可以追，结果被郁先生严词拒绝，之雍的下作劲儿也被九莉不耻。

如此种种事例证明，无论怎样的心态和用处下的炫耀是万万使不得的，下场往往是被耻笑。内里当然也是因为夸得天花乱坠，在别人的想象里被高看了，结果发现真人其实达不到高看的尺度。

忽忽，这一点最近有个姑娘深有体会，她是在异乡见我的第一面，被我瞬间的神采飞扬折服，不曾想到我平日介尤其是隆冬常常蓬头垢面凋零的紧，就兴冲冲拉三五壮男前来观瞻，结果一见咱，立即扼腕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然后死活拦着不让伊们前来验证咱的容姿，乃至他们冲破阻力见到我后……

呃，咱让诸位仁兄受惊了。

其实九莉还是让闺蜜比比满意过一次的，就是在年轻英俊的美国水手面前，她穿着“桃红暗花碧蓝缎袄，青绸大脚袴子”。这身花里胡哨，不枉比比平日出落她的一番心思，让美国佬见识了下什么才是东方色彩。——窝里失败也罢，对外算是成功地显摆了东方神秘感。

而她心目中的女皇母亲终于老去，连亲生儿子提到时表情都是“现出一种奇异的讽刺的笑容”，至于外人更是直接说“你怎么变成了老太婆”。九莉嘲讽完自己，嘲讽完身边的人后，没忘记嘲讽这个打小可以拿来炫耀却已辉煌不再的娘：有了皱纹，脸的轮廓像蚀掉了一块，极其黑，穿衣打扮不伦不类。简直已一无是处。

好，果是大团圆了，谁的华年也没落下。

3仅仅是余念

别在新欢面前嘲笑旧爱。

另，这篇自传性质的小说最为震撼的地方其实是，九莉被诊断出了子宫颈折断。对于性，张爱玲已经够描写的简单隐晦了，但是结局，依然是这样的粗暴。

所以，除了别在新欢面前嘲笑旧爱，还有，相爱时，请温柔的对她。

因为，她会午夜梦回，看见你和你们没有降生的孩子，还有童话般的家，“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映著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著”。并耿耿于怀那句：“我能不能今年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