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生日快乐。和三十多年来的所有这一天一样,你依然并不去消费场所庆祝。你去了邮局,递进汇款单,看年轻的工作人员将身份证和你的面孔来回对照,然后将窄窄的纸塞进机器。出门的时候,一个退休很久的同事路过,和你打招呼。
这个大叔,曾经开着三轮摩托,用军大衣把你从乡下的煤灰中裹回家。那时候,你才二十岁,第一次下乡,不知道要换耐脏的衣服平跟的鞋子,于是,你大红毛衫上的每一个经纬交织点都被填充进了黑乎乎的土,你坐在听得到不知道什么兽在咆哮的小房子里,看着没有插销的门。一直到天亮。
后来的日子里,大叔对人强调,说你哭了。
你肯定没哭。虽然你的记忆被麻醉药一次次蚕食。你所记得的哭,只是那漫天的招魂幡,和大雨下湿漉漉的泥土。这是场生死离别的哭诉,此后,再有眼泪,你不过是为了检验自己的泪腺是否完好。它会不会再为偶尔的无法挽留而开启。
有雪未融又结冰的日子里,你是非要翻出防滑的靴子,哪怕它过于厚重。你已经不是怕摔跤,你是恐惧摔跤。虽然你不管不顾三聚氰胺的威胁坚持喝牛奶,可还是觉得每一寸骨骼都已瓷化,纵使千般轻拿轻放,依然会因轻微的碰撞就毁灭,变成一微米一微米的碎片,让任何能工巧匠都难有回天之力。
你跌不起!你深知,只要四肢触地,你非要让身上所有的禁锢就此凝固,甚至愿意一起化为最小颗粒的灰尘,再一点点的散在空气中,若喜欢,就附着在千千万万个路人身上,走走停停。直到被拍落在地,和白菜帮子一起扫进垃圾箱。
你不再幻想,质本洁来还洁去。可是你还是想维护住一个女人的自尊。
儿子会在清早七点前出门上学,道声,我走了。然后是一级一级的跺地声,由近及远,声声踏在你的胸口上。这是你唯一的骨血,他和你吵闹亲昵,攒一堆脏袜子给你洗,却也会烤香喷喷的肉串给你。最傻的是三岁时,从厨房将中药端给你,说,妈妈,不烫了,我尝过了。
你吓了一跳,告诉他,这个药男孩子不能喝,不然要长出大辫子的。他自然不信,于是,你摸摸他的脑袋,一口口啜下像漂着一层油腻,味道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的草药。
你床头地下堆了很多书,有的翻得已经毛糙了,有的崭新如故。这些书负责将你催眠,无论从现实还是思想上,它们是你最后可以退守的世外桃源。你水袖长舞,你孽海苦度,你学着用笔记载每一个感兴趣的细节,但你也知道,你未必愿意回头再看一眼。其中的人或者物,来来去去,都是身外。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缘=劫。
当你一次次从手术刀下逃生,当你被疼痛击到无处可逃,你就这样定了这个等式。并尽量去身体力行。
你在西夏王陵前,看千年前的征战胜利品亦化为土堆,看一只只寸把长的殉葬绣鞋。你在扬州的园林中看溪水碧青,看楼宇剥落。知道喜乐年华不过尔尔。你将一衣柜挂满了偏襟衫和灯笼裤,大红大粉描金绣凤。可是,这个生你养你的城市很少能见到它们穿行其间,那些出挑和惊艳属于任何一个你不曾生活过的城市和村庄。唯独没有这里。
这里就是你平实的家。未必能修身养性,但却是每一站路的歇脚地。你对它的牵挂,会一直延续到你每一个亲人离开。
它也在发育。只是有时会畸形。你不喜,却也不愿别人指责,它容纳你了三十多年,其后的三十多年,想来也是。
这座楼,被简单的装修过,实在算不上自动化,甚至洗手间都要跑到楼层外。同样,它伴了你十余年。你惊叹,你竟然能这样坚守,不思变革,从少女到白头?不。不。可是,它确实也发微薄的薪水给你,有时候允许你翘班睡懒觉,有时候恨不得将你变成牛和马。
于是,你念着它的好,就像你曾经以为生命将要燃尽时,念着每一个施恩给你的人一样,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用后半生的颠沛流离来换取不同的生活。
别告诉我,这是你被温室化的又一种症状。别告诉我,你其实没有哪怕一分的战斗力。
别告诉我,你只是不得已。我宁可相信,你只是心甘情愿的站在原地。
推杯曾饮美人酒,换盏常与英雄谋。佛前纵毁千般愿,应许人间见白头。
别查了,这荡气回肠情飞意灭的四句不是来源于古诗词,是我认识的一个姑娘(蛐蛐)的手笔。然,这四句,又是谁的一生写照?美人已老,英雄暮年,酒精伤了胃口,佛前我们跪下,再起身,果然是白了头。
是白头。不是佛的惩罚,是一个磕拜就是百年身。花好月圆,恩怨旧事,不过低头与抬头间。
亲爱的,生日快乐。万事不要看得太清,容易伤心。万事不要看得太重,容易伤神。好好吃饭,好好散步,将自己锻炼的壮如金刚,百毒不侵,要知道,你尚有想追寻的美好在计划中,你还未曾山穷水尽。还有,这一年,你甚至不顾年高留了及腰的辫子。
嗯,你喝下一碗粥。暖暖的。
感谢自己,活着。所有的痛和不快,一夜就会消失。你会越来越快乐和健康。啊~,你对着漆黑的夜与将要到来的黎明喊:
我的美人,我的英雄,我的佛,我的白头,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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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佛,你的白头
文/环珮空归
亲爱的,生日快乐。和三十多年来的所有这一天一样,你依然没有去消费场所庆祝。你去了邮局,递进汇款单,等着工作人员将身份证和你的脸来回对照。你忐忑,怕岁月将你的五官摧毁得太快。出门时,一个退休的同事和你打招呼。
这个大叔,曾经驾着三轮摩托把你从乡下带回家。那年你二十岁,第一次下乡,不知道要换耐脏的衣服,于是,你毛衫上被填充进了黑乎乎的土。你整夜坐在野外的小屋子里,盯着没有插销的门,听窗外的野兽咆哮。
后来的日子里,大叔对人强调,说你哭了。
儿子出门上学,脚步由近及远,声声踏在你胸口上。这是你唯一的骨血,他和你吵闹亲昵,攒一堆脏袜子给你洗,却也会烤香喷喷的肉串给你。最傻的是三岁时,将中药端给你,说,妈妈,不烫,我尝过了。
你吓了一跳,告诉他,这个药男孩子不能喝,不然要长出大辫子的。
你床头堆了很多书,这些书是你的世外桃源。你学着用笔来记载每一个感兴趣的细节,但你也知道,你未必愿意回头再看一眼。其中的人或者物,来来去去,都是身外。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缘=劫。当你一次次从手术刀下逃生,你就定下了这个等式。
你在西夏王陵前,看着千年的征战品化为土堆;你在扬州园林里,看着楼宇剥落,知道喜乐年华不过尔尔。你将衣柜挂满大红大绿描金绣凤,可是,这个生你养你的地方见不到它们穿行其间,那些惊艳属于任何一个你不曾生活过的城市和村庄。唯独没有这里。
这里就是你平实的家。未必能修身养性,却是每一站路的歇脚地。
这座楼,实在算不上自动化,甚至洗手间都在楼外的院子里。同样,它伴了你十余年。你惊叹,竟然能这样坚守,从少女到白头?可是,它确实发微薄的薪水给你,有时候允许你翘班,有时候恨不得将你变成牛马。
于是,你念着它的好,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用后半生的颠沛流离来换取不同的生活。
推杯曾饮美人酒,换盏常与英雄谋。佛前纵毁千般愿,应许人间见白头。这四句,是谁一生的写照?美人已老,英雄暮年,酒精伤了胃口。佛前我们跪下,再起身,果然是白了头。
弹指百年,花好月圆,恩怨旧事,果然不过低头与抬头间啊。
亲爱的,生日快乐。万事不要看得太清,容易伤心。万事不要看得太重,容易伤神。好好吃饭,好好散步,要知道,你尚有美好的计划,你还未曾山穷水尽。要感谢自己活着,还要学着对黎明喊:
我的美人,我的英雄,我的佛,我的白头,我来了!
2011.1.19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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