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山柳沟寺内，我闻到了你的气息。
那一刻，我以为是你回来了。
但等到我寻至那处时，却发现，那人并不是你。
可奇怪的是，他的腰间佩戴着你的玉珏。
这是为何？
愣怔间，那人取出藏在枕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我的腹中。
我吃痛不已，挣扎间，将那人拉下了床榻，也顺手拿走了他腰间的玉珏。
你曾经常常教导我说，不可偷窃。
但我想，此刻我并未偷窃，我只是在替你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在包扎伤口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刚刚伤我的那人。
但到底是在哪里，我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了。
只好作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玉珏的缘故，这一夜，我梦到了你。
说真的，我已经有好久都没有梦见过你了。
在梦里，你和平日里一样，穿着那件你最爱的月白色锦袍，坐在书房里煮茶。
案上除了茶盏，还放着半卷《山海经》。
你告诉我说，你要览尽这中原的大好河山，还要把游记著成一本书，书名就叫《山海经》。
如今此书恰好完成了一半，你开玩笑说，阿雪，不若把你也写进去？
我慌忙摇头，回绝道，不要，我是妖兽，人们大都不喜欢妖兽的。
可我喜欢啊！
还不待我开口辩驳，一阵风吹过，画面便发生了变化。
我被绑在祭台正中央的一根石柱上，周遭是燃烧着的熊熊烈火。
那些人知道了我是妖之后，便想方设法地要除去我。
而我最畏惧的，便是火。
我想，这一次，我必死无疑。
幸运的是，我在昏厥前，看到了你的身影。
真好，还能再见你最后一面，我死而无憾。
可是，我并没有死。
死的那个人，是你。
听小花精说，你散尽了千年修为，才得以保全我的魂魄。
最后，你变成了凡人，生生世世受尽轮回之苦。
而我，则成了一位掌管一方水土的小仙娥。
但我并不快乐。
以前，我好生羡慕那些神仙，可等到我终于成仙的时候，却发现，当神仙一点都不好。
哪里比的做妖兽的自由呢？
“叶檀”，我轻声呢喃，从梦中悠悠醒转。
我想，这并不是梦。
因为刚才的种种，都曾真实的发生过。
你的确已经离开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你。

＊2＊

传闻饮一盏中山之酒便可以一醉千日，我不知自己饮了几盏，醒来后，尘世间又换了天地。
你曾住过的府邸，后来被改建成了衙署。
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只能继续留在这里，等你。
后来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位道号为观弈道人的督学。
他将我居住的笔捧楼改为了浮青阁，自此，我只能移居到衙署东南角的会经堂。
这里荒废已久，早已没有人居住了。
我并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但我相信，只要有缘，我们总会遇到的。
那日观弈道人在写《阅微草堂笔记》时，提到了我。
他和很多人一样，将我误认成了山魈。
记得初见你时，你也是如此。
其实呢，我并不是什么山魈，而是一只年兽，名叫夕。
但你从始至终，都认为我是山魈。
你说，山魈比年兽好听。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诓我的。
原来你是知道的，只是我不知道的是，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见过的。
那时的你尚未成仙，还只是一卷普普通通的书简。虽未刻字，却有灵识，深受阿爹的喜爱。
而我呢，因为是妖兽，所以生下来便可化为人形。
我常常潜进阿爹的书房，同你说悄悄话。
那个时候，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后来有一日，你不见了。
阿爹说，你已飞升成仙了。
话本里常常说，仙妖殊途，对此，我是不大赞同的。
许是缘未尽，我三千岁生辰那年，又一次遇见了你。
但我并不知道，那俊俏的白衣少年便是你。
而你也不曾说，你便是我幼时认识的小书简。
记得我同你提过小书简。
那时我说，每次我有心事的时候，都喜欢和小书简说话。后来有一天，它成仙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你说，如果我也努力修仙，那到时候是不是就能见到它了？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它到底长什么样子？你说，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啊？
你佯装认真地想了很久，这才笑道，我想，比起成仙，小书简或许更希望你做个快乐的小妖。至于长相嘛？你看我长得怎么样？说不定他同我一样，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呢！
如果我那个时候可以静下心来仔细琢磨一下你说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猜到，你便是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小书简。
只是，你说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好生后悔。

＊3＊

那一日，不仅仅是我三千岁生辰，也是我历劫的日子。
因为是第一次历劫，我对什么都很懵懂，所以，那一晚，我生生受了三道天雷。
后来，你刚好路过那里，顺手救下了化作原形的我。
并为我取名，唤作“南雪”。
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你说，中原的南方甚少下雪，等到有时间了，定会带我一起去长安看雪。
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但后来，你食言了。
小花精说，你并未食言。
我问她为何，她却笑而不答。
那日去司命府上做客，我翻了一下你的命簿，这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我。
我是你的劫，永远也躲不过的劫。
我们注定要永无休止的纠缠下去。
我想，我想起那个伤我的人是谁了。
他是与你一同成仙的另一卷书简，但你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有一人做司命仙。
后来是你做了司命，他心生嫉妒，不断地找你麻烦。
在知道我是你的软肋后，便利用我威胁你。
你不为所动，之后的事，三界皆知。
仙界的司命仙爱上了妖界的一只年兽，不惜以命换命，最后魂飞魄散的事。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小花精收集了你的一魂一魄。
从此，你再也没办法成仙，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只能是个凡人。
在你走后，我从你的旧物里找到了半卷书简。它的最开端写着书卷的名字——山海经。
是了，这是你那卷未著完的游记。
翻开海内经卷的最后一章——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
见人笑亦笑吗？
我不过是，看到了你才笑而已。
罢了罢了，你最后还是把我写作是山魈了。
但夕也罢，山魈也罢，你终归还是记得我的。
可是，你为什么还不出现呢？
这些年，有关你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甚至到了最后，就连你长什么样子，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叶檀，你再不回来，我就渐渐忘记你了。
而今，我终于来到了你曾同我提过的长安。
这里刚好落了一场雪，雪很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
可是，雪再美，若没有你，也只是索然无味的景致罢了。
我期待着，下一场雪，你会同我一起观赏。
你，会来吗？
不论你来与否，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的。
直至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