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痛

张伟

奶奶今年虚岁九十岁。国庆节前夕，家里来电话，说奶奶近来身体不好，卧床不起。我非常担心，奶奶的年纪，已经不起任何疾病的侵袭。我提前买上火车票，国庆节回家看奶奶。

父母在等我回来。到家后，天已经黑了。父母跟我简要说了说奶奶的病情：奶奶已经5个月行动不便了，一直说右小腿疼。到医院检查，显示贫血，肝功能、肾功能等指标正常，拍片也没有问题。前几天，刚输了2个血，未见明显好转。小腿还是疼，不能起床，吃饭要喂，大便要搀着去上。

我去奶奶床边看她，告诉她一声我回来了。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瘦削的脸上刻着道道皱纹，满头的白发有点凌乱，呼吸有些微弱。我大声叫奶奶。奶奶这些年耳朵有些背，我们要大声说话，她才能听到。奶奶听到了我的叫声，听出了我的声音，声音微弱地叫着我的乳名。奶奶的视力不好，是年轻时得眼病造成的，看不清来人是谁。所以，虽然耳背，还得靠声音辨别来人是谁。

我坐在奶奶身旁，与奶奶说几句话。

奶奶声音微弱地说：“不是来电话说你明天上午回来吗？怎么这么晚回来了？”

我提高了声音回答：“我想您了，等不及。下午5:00多下了火车，就赶回来了。”

奶奶说：“我腿疼的厉害，起不了床，靠你爹你娘伺候我，把他们累坏了。”

我说：“伺候您是应该的。您的腿哪儿疼？找医生看的结果怎么样？”

奶奶说：“前几天去住院了，没检查出来，就是腿疼的受不了。”

我说：“我们再想想办法。”

奶奶伸出手，轻轻地拉了拉被子。我看到奶奶的手和胳膊瘦多了。手上一点肉也没有，骨头清晰可见，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胳膊也是皮包着骨头，皮肤松松的，没有多少肉。只有脸没看出多大变化来，还是那个样子，非常苍老、非常瘦削。从春节分别到现在，仅仅半年多时间，奶奶瘦了这么多。我感到难以接受。那时，奶奶虽然也不胖，但是，手上、胳膊上还是有一些肌肉的。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说不清楚是疾病的原因，还是岁月的原因，或者二者都有。我深深地感到，疾病无情，岁月也无情。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太让人难过了。但是，除了责怪之外，你能有什么办法呢？该无情，还是无情。

我与奶奶说了一会儿话，奶奶累了，我走出屋子，让奶奶休息。

每次回家来，看到日渐苍老的奶奶和父母，我既感到高兴，又感到忧伤。高兴的是她们身体健康，生活快乐，能与我们子女们长久相伴，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忧伤的是她们又长了一岁，身体更衰老了，疾病也时不时找上门来，能与我们子女们相伴、团聚的时间更少了，离开我们子女们的日子更近了。

这次回来，看到风烛残年的奶奶，我忍不住一阵阵心痛。家里人告诉我，送奶奶住院时，有位医生告诉家人，奶奶这种情况，是身体衰老引起的器官功能退化，看似病，实际不是病，而是命，医生能治了病，救不了命。人到了这个年经，各种器官都老化了，想治也治不了。不是不想治，而是治也没有用。实实在在地说，确实治不好。如果能治好，从古到今那么多皇帝还会死吗？那么多大官，那么多有钱人，早就想尽办法了，但是，想什么办法也没有用。在岁月面前，人人平等，人人都要走这一步。说到这里，家里每个人都非常悲痛。

我听到这里，禁不住悲伤得不能自已。我在心中问自己，人老了，都要这样吗？能有什么办法阻止衰老的脚步？理性告诉我，都要这样，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衰老的脚步。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话虽这样说，理也是这个理，可是，这种事来到自己身上，心里还是禁不住难过，忍不住悲伤。明知道结果是这样，我还是想、还是奢望能够有什么办法来救奶奶。

我跟家里人商量，能不能再找医生看一看，让医生尽力治一治。即使治不好，减轻一下痛苦也行啊。家里人说，找了，医生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又输液又吃药，最后没办法了，输个血试试吧。正常情况下，输了血，身体会好一些。但是，奶奶虽然输了血，却没有明显好转。如果不是输了血，恐怕早就不行了。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奶被病魔慢慢折磨，慢慢带走。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到亲人要离开这个世界，自己却束手无策。无奈，无能，无力，无助。痛苦不堪却又无可奈何。

我们始终没有想出好办法，只能先用止痛药给奶奶减轻一下腿疼。我把弟弟带来的止痛药给奶奶吃了一片。一个多小时后，我去奶奶屋里，发现奶奶坐起来了。

我问奶奶：“您怎么坐起来了？”

奶奶说：“感觉不疼了，就起来坐坐。”

看来，止痛药效果还行，明天看情况再服用。只要不影响奶奶吃饭，就可以连续用。

第二天早饭后，我来到奶奶床前。

奶奶颤巍巍地说：“昨天一宿腿没疼。”

我说：“昨天给你吃的药有效果了。”

奶奶说：“想吃东西。刚才有人来看我，没好意思说吃饭。”

看到奶奶想吃东西，我们非常高兴。母亲赶紧端来饭，喂奶奶吃饭。

我想，奶奶能吃饭了，说不准就会恢复过来。我的头脑中不禁充满了幻想。

过了一段时间，奶奶要上厕所。奶奶坚持自己穿衣服。她费劲地穿上衣服，慢慢挪到床边。在我们平常看来不是动作的动作，奶奶也要费上力气，一点一点地去做。奶奶离开床，我从旁边架着她。奶奶的腿不疼了，但是没有力气，支撑不住身体。我架着她走。她双腿用不上劲，每挪一步，都非常吃力。奶奶上完厕所，躺下。

没想到，过了一天，奶奶的腿又开始疼了，吃上止痛药也不行了。吃饭又退回到老样子。我的幻想破灭了。奶奶恢复不过来了。

在与家里人想尽了各种办法之后，我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奶奶的大限到了。我的心好痛。这个时候，我对自然规律、客观规律的感受特别深刻。平常讲自然规律、客观规律，总觉得很抽象，总觉得是纯理论的东西、哲学层面的东西，离我们很远。现在，我切身感受到了什么是自然规律，什么是客观规律，切身体会到自然规律、客观规律的无情。自然规律、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只能利用规律，却不能改变规律。人在规律面前是多么的弱小，多么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