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话

 张伟

前不久，奶奶病了。我觉得情况不好，利用国庆节假期回家探望。

回到家的第二天早晨，我到奶奶跟前，问奶奶想吃点啥。

奶奶说：“昨天晚上吃的多了，胃里好像没消化，难受了一宿，一点不饿，不吃了。”

我说：“好吧，不吃就不吃吧，等慢慢消化了再吃。”

我坐在奶奶床前陪她说话。我工作单位离家远，很少有时间陪奶奶说话。了解了奶奶的病情后，我预感到，能够陪奶奶说话的机会不多了，所以，这次回家，我哪儿也不去，只在家陪奶奶。

奶奶声音很低、很微弱地说：“前几天，你XX姑姑把你小姥爷（我奶奶的弟弟）带来看我。他也84岁了，身体不好，出不了门。我好几年没见他了。他一叫我姐姐，我说，你咋来了？他说，来看看我。我们说了好大一会儿话，吃完饭，又把他送回去了。”

我一边听着，一边大声地回答着奶奶的话。

奶奶说：“你姑姑来过好几回了。你大娘跟我说，你姑姑哭啊，哭我病得厉害。我不放心她啊。我要是走了，你们可要记得去看她啊。”

我连连答应着，心里又酸楚又难过。我凑到奶奶的耳朵边上，大声说：“您的病会好起来，咱才90岁，怎么也得活过100岁啊。”

奶奶听到了，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没说话。

歇了一会儿，奶奶说：“腿疼的厉害，走不了路，也贴了膏药，也吃了药，还打了针，就是不管用。”

我说：“再想想办法。父亲告诉我，医生说，腿疼是年龄大了以后，骨质疏松引起的，没有什么好办法。止痛药不能吃太多，怕胃受不了。如果吃不下东西，更不行。”

奶奶说：“我刚才觉得胃好受了一些，吃的东西消化下去了，嘴里发干，想吃点甜东西。”

我赶紧取一块糖放到她嘴里。

奶奶说：“总是吃药，吃够了，什么药都不想吃了。”

我说：“不吃药，病好不了。咱不乱吃药就行。”

奶奶说：“昨天吃的东西不够烂，吃的有些急，所以胃里才难受，一直不消化。”

我说：“再做饭时，一定做得烂一些，吃的时候慢一些，不要急。”

奶奶的牙齿掉得只剩一颗了，吃东西全靠这一颗牙和牙龈。早些年，让奶奶镶牙。奶奶说镶牙不舒服，就一直没镶。

中午，做了奶奶喜欢吃的西红柿鸡蛋汤。奶奶吃了不少。

下午，奶奶叫我们，说要解大手。我帮奶奶穿上衣服，扶她站起来。奶奶的腿没有劲，我架着她的两侧腋窝，扶她向前走。奶奶要她的拐杖，我把拐杖递给她。就这样，我从背后架着奶奶，奶奶自己拄着拐杖，挪到厕所里。从卧室到厕所只有几米远，却费了不少力气。上完厕所，奶奶回到屋里，躺下休息。

奶奶睡了一会儿，醒来告诉我：“昨天、今天，觉得腿疼得差了。”

我说：“会好的，过几天，就不疼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依旧坐在奶奶床前，陪她说话。我要利用好在家的每一天，陪奶奶好好说说话。

奶奶声音还是那样微弱，慢慢地说：“从上次摔了一跤，就一直腿疼。”

我问奶奶：“怎么个疼法？”

奶奶说：“不敢碰，一碰皮肤，就疼。”

我担心是骨头受伤，但医院拍片显示，骨头没事，而且，腿也没有肿起来。

奶奶说起别的话题，问我：“谁在家呢？”

我说：“只有我在，我爹娘去地里了，今天上午耙地，下午播种。”

奶奶说：“今年麦子产量不高，棒子还行。”

我应着她的话，说：“是。”

奶奶说：“到医院里检查这检查那，太累了，受不了，以后不看了。”

我说：“看病，该看还得看，有病不看怎么行？”

奶奶说：“看了，检查了，吃药、打针，还是不好。”

我说：“慢慢会好的。”

中午，给奶奶盛了鸡肉，切成小块，慢慢喂她吃。

我问奶奶：“腿疼怎么样了？”

奶奶说：“差些了，还能动一动。”

过了一会儿，我剥了一个葡萄给奶奶吃。奶奶说，没有葡萄味。我想再剥一个，奶奶说，怕凉，不吃了。我切开一个苹果，面面的，挺软，就切下一小片，放到奶奶嘴里。奶奶慢慢嚼着。

假期只有七天。假期结束，我就要离开了。看到奶奶的身体状况，我知道，以后可能没有机会陪奶奶说话了。

果然，奶奶于一个多月以后去世了。这次国庆节陪奶奶说话，成了我与奶奶的永别。

我觉得，陪伴是一种爱，说话也是一种爱。我总算陪奶奶过了一个完整的假期。我总算陪奶奶好好地说了一次话。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我陪奶奶说话的时间太少。

                                           201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