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坟

张 伟

上坟，是普通百姓逢年过节时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情况下，一年有三个节日需要上坟，分别是过年、清明和七月十五。其实，老百姓所说的上坟，就是传统文化中所说的祭祀。当然，不是所有的祭祀都是上坟，而是专指对自己先人的祭祀。

农村的上坟没有隆重繁杂的仪式，非常简单。只是在过节时，父亲或者母亲提着煮熟的半碗水饺、一壶酒、一盒奶和一大摞黄表纸，到先人的坟墓上祭奠一下。

我对上坟的印象来自于小时候。记得每年年三十的下午，母亲都要赶在晚上吃水饺之前，先用小锅煮熟几个饺子，用一个托盘盛着，同时搭配着其他几样东西，到村外的祖坟附近去上坟。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母亲去干什么，问过一次，娘，您去干什么？母亲回答，去给你老奶奶上坟。我感到非常好奇，曾经跟着母亲去了一次。母亲到了村北的农用地旁边，跪下烧纸，把酒与奶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奶奶啊，过年了，来给您上坟啦，保佑小孩子们都平安啊，之类的话。我不知道老奶奶长什么样，她去世时，我还没有出生，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感情。为什么在村北的农用地旁边烧纸呢？因为我们家族的墓地在村北这片农用地里，但是，老奶奶等人的坟墓都被平掉了，据说，“文革”时期，当时所有的坟墓都被挖空推平了。具体位置在哪儿已经不记得了，只大约记着个方向。就着这个方向，烧烧纸，祭奠一下就行了。

到了2015年冬天，奶奶去世了，骨灰盒埋在村北的墓地里。由于是新坟，专门立了一块墓碑，刻上了奶奶的名字，后面还有父亲、姑姑、我和弟弟的名字。我从小由奶奶带大，与奶奶感情非常深厚，奶奶的去世，让我悲痛欲绝。奶奶去世时，我哭红了双眼。2016年春节回家，我记着要给奶奶上坟。年三十上午，由于女儿起床较晚，有些磨蹭，我们一家三口回到老家时已经上午11点了。一进门，我就跟母亲说下午我们要跟着去给奶奶上坟。母亲说，已经上完坟了。我说，不是下午上坟吗？怎么改成上午了？母亲说，新坟是上午上坟，老坟是下午上坟。我一听，有些着急了，耽误了给奶奶上坟，这怎么行？而且，奶奶去世时，妻与女儿都没有赶回来参观出丧仪式，这次回来，是一定要到奶奶坟上磕头的。按我们老家的规矩，孙媳妇和孙女是不去上坟的。但是，奶奶去世时，她们没有赶回来，这次回来是必须补上的。我立即带着她们二人到了村北农地里的奶奶坟前。看着奶奶的坟墓，想起奶奶慈祥的面庞，我禁不住双膝跪地，眼泪扑簌簌流下。妻与女儿也跟着我跪在奶奶的坟前。我哽咽着说，奶奶，过年了，我们一家子都回来了，我们来给您磕头了。我说着说着，禁不住放声大哭。我连着磕了三个头。妻赶紧把我搀住，扶我起来。我一步三回头，边走边哭，离开了奶奶的坟墓。走出好远，我才止住哭泣。

2017年春节回家，年三十上午，我早早催着女儿赶紧走，别耽误了给奶奶上坟。10点多到达老家后，我跟父亲一起去上坟。今年，我没有让妻与女儿一起来上坟。母亲说，还是按老规矩办，不让她们去上坟了。我跟着父亲来到奶奶坟前，父亲点着黄表纸，给奶奶烧纸钱。我跪下，颤抖着说，奶奶，过年我回来了，给您磕头了。说着说着，禁不住泪流满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悲痛渐渐有些缓和。但是，一提到奶奶，我还是会痛哭流涕。特别是来到奶奶的坟前，更是如此。我也知道，无论我怎么哭，奶奶也活不过来了，无论我怎么悲痛，奶奶也不知道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这是真实情感的流露，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上坟，除了亲人在旁边，没有人看到你。你哭不哭，没有人知道，你悲痛不悲痛，没有人关心。有人说，上坟是祭奠先人，先人已逝，但先人的鬼魂还在，你来上坟，先人的鬼魂是知道的。我不相信鬼神，但我也希望先人的鬼魂能够知道。我真心地希望奶奶在九泉之下能够知道我对她的思念。

2018年春节，我还是赶着年三十上午回家给奶奶去上坟。在坟前磕头时，我虽然也流泪了，但内心的悲痛已经比前两年减轻了许多。时间是最好的缓冲剂。我对人生的认识更进了一步。人生，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长江后浪推前浪。人，终归是要死的。奶奶走了，我们也一样，终归会像奶奶一样，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就是一辈子又一辈子，代代相传。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地生活，无愧于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

2019年春节，我虽然提前到了老家，但奶奶已经去世第四个年头了，奶奶的坟已经是老坟了。上坟改成下午了。我还是在奶奶的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次，我没有痛哭流涕。古人倡导的守丧三年是有道理的。到了三年以后，人的悲痛就被时间抚平了。尽管我非常思念奶奶，但是，奶奶再也回不来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哭也没有用了。

2020年春节，又是一个年三十，下午，父亲去给奶奶上坟。我本来想跟着去，母亲说，你的骨折还没好，再说已经是老坟了，你就不用去了。我没有坚持。父亲一个人去上坟了。等父亲回来了，我又后悔了。我应该跟着去给奶奶上坟。我差不多一年才回来一次，回来了，就应该给奶奶去磕个头。奶奶真的看不到吗？是真的看不到。她看不到，我也应该去给她磕头。奶奶走了，我想念她。只有上坟这一种形式来表达对她的思念了。

我想，再过春节时，我还是要给奶奶上坟的。

2020年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