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过四十，天过晌。我已经四十五岁了，早已经过晌了。过晌是什么意思？就是衰老已经开始了。我第一次清清楚楚感觉到衰老的到来，是花眼的出现。

那是前年的一天，我到某医院看完病，取回医生开的药。准备服药时，我打开药盒，看说明书，了解药的用法。不成想，这盒药的说明书字很小，我拿起来看了又看，始终看不清说明书上写的是什么。我先是凑近了看，说明书几乎要靠到鼻子上了，还是看不清。而且，越近越看不清。我又把说明书放到一尺左右的距离，再看，虽然比在近处看得清楚一点，但还是看不清上面的字。我自然而然地眯起双眼，把手臂伸开，说明书举得远远的，比刚才又清楚了一些，不过，还是看不清。我知道，我花眼了。

什么是花眼？花眼是身体开始衰老的信号之一。随着年龄的增长，眼的晶状体逐渐硬化、增厚，眼部肌肉调节能力减退，导致眼的变焦能力降低。当看近处的物体时，影像投射在视网膜上无法完全聚焦，近处的物体因而看上去模糊不清。花眼以后，视近困难、不能持久，阅读时需要更强的照明度。

按照医学书籍的介绍，花眼一般发生在四十五岁以后。我还不到四十五岁，就已经开始了。

在这次发现花眼之前，我碰到过好多次花眼。但是，那些花眼与这次花眼是不一样的。这得从我的工作说起。

核稿是我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稿子的字号挺小，有时候小四号，有时候五号。我每天需要校核60页左右。为了完成任务，我提起精神，从标题看起，一行一行，一段一段，认认真真阅读，寻找有没有错字、错词，有没有表述错误等硬伤。稿子的错误很少，我看过一行又一行，一段又一段，一页又一页，一直没有发现错误。七、八页过后，慢慢地，大脑开始迟钝，精神集中不起来，眼睛开始疲劳，出现花眼现象。

这种花眼，是一种疲劳性花眼，我在工作中经常遇到，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恢复过来，可以接着干下去。所以，不必担心。

令人担心的是我去年发现的衰老性花眼。这样的花眼，是身体自然老化造成的，无论怎么休息，也恢复不过来。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花眼的程度还会进一步加大。

果然，花眼现象自第一次出现后，逐渐进入我的生活中。我看书开始吃力了。之前，我一直把书放在距眼睛大约一尺的距离上，渐渐地，在一尺的距离上看不清了，有时候重影，有时候串行。我不得不把书放得更远一些，眼睛眯成一条缝，才能看清楚字。

有效应对衰老性花眼的办法是验光配镜。根据眼睛屈光不正的程度，配制不同度数的眼镜。为了不影响阅读，我到医院配了一副老花镜。我的花眼刚刚开始，度数不高，一百度就可以了。戴上眼镜后，阅读不再吃力了，看不清楚的小字可以看清楚了。读书学习，不用发愁了。只是感觉有些不方便，无论走到哪儿，都得装着眼镜盒。需要看书时，把眼镜盒掏出来，拿出眼镜戴上。不过，我发现戴上眼镜后有一个特点，就是挺像文化人。

其实，衰老性花眼本身并不可怕。看不清楚字，影响读书，戴个老花镜就可以解决了。关键是衰老性花眼带给我的另一层意思，让我彻夜难眠。

什么意思呢？很简单，就是它向我正式宣判，我开始衰老了。

此前，我从没有想过衰老的事情，从没有考虑过如何应对自己的衰老。我一直意气风发地生活着、工作着、学习着，我一直风风火火地干着自己的事业。我不停地变换目标，向着更远大的理想前进。

我曾生过一场大病，面对过死亡的问题。死亡，让我懂得了时间的宝贵，让我懂得了生命的短暂，让我思考人生的意义，让我思考生活的真谛。那时，我曾无数次地想，如果上天能给我一次人生的机会，我一定百倍努力，活出人生的精彩。当我战胜病魔后，我的确付出了常人难以想像的努力，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但是，时间一长，我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誓言，渐渐忘记了死亡的威胁。我是付出了努力，但是，我付出的还远远不够。我有点像好了伤疤亡了疼。

我曾关注过自己双鬓的白发，我曾关注过自己双眼的鱼尾纹，我曾关注过自己双腿的无力，我曾关注过自己孩子的成长，可是，我却没有把这些与衰老联系在一起。

突然，衰老高高大大地矗立在了我的面前，让我有点手足无措。衰老本身并不可怕，但与它相连地就是死亡。死亡却是最可怕的。我离开死亡的威胁二十多年后，死亡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说上一次出现只是偶然，这一次出现却是必然了。我能战胜病魔，但我战胜不了衰老。不仅我战胜不了，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战胜不了。所以，死亡是必然会到来的。

花眼向我宣告，我开始进入我的后半生了，距离死亡越来越近，而且，这次没有如果，没有再一次生的机会。前面的路，我应该怎么走？这是我应该慎重考虑的问题。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只管耕耘，不问收获了。我需要重新设计我的理想，我需要重新规划我的人生，我需要重新考虑我的时间，我需要重新审视我的能力。我还要干些什么？我还能干些什么？

如果能做到这些的话，彻夜难眠也是值得的。

感谢花眼带给我的一切。它让我迎来人生的另一次机遇。

（2016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