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小站乡党(短篇小说)/韦名
(2021-02-02 10:4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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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小站,偶遇一多年不见的乡党,名叫刘镇京。此人其貌不扬,见到我异常热络,我对他却并没怎么当回事。后来我在村里成立教育基金,主持人宣布捐款人,叫出的名字即是刘镇京,他竟然捐了十万元!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出手竟然如此阔绰大方?
小站乡党
韦名
汽车像要散了架般摇摇晃晃穿行在山间土路上,扬起一路的黄尘就像天上常常见到的飞机,屁股后面总拖着一条长长的雾线。
太阳刚露脸,汽车就进站了。车一停,原来跟在车屁股后的黄尘从汽车四周涌起,瞬间把汽车严严实实包围了。
这是一个乡间小站,上下的乘客不多,吃了一路黄尘的心急旅客顾不上捂鼻挡眼,拎着包直接冲进黄尘。
“教授,你回来了?”黄尘中,一个身材不高,略显消瘦,戴着毡帽,穿着还算齐整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没等我应答,直接接过我手中的包。
“多年没回家,放假了回来看看!”黄尘散去,我认出帮我拎包的是一个乡党——一个说不上熟悉,只能算认识的乡里人,“你怎么在这里?”
乡党没回我的话,拎着我的包绕过狭窄的候车室里卖鸡蛋、卖汽水、卖包子的小摊,径直往出站口验票处走。
“给她验完票就可出站了。”离验票处还有几米,乡党停下来,把包递还给我,“我不送了,你慢走。”
“谢……”我回过头,“谢”字还没说完,乡党就消失在喧嚣的候车室里。
这人真有意思!我心里笑着,赶紧拎包朝验票处走。
“车票!”一个满脸横肉的马脸女人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一脚横在出站口,大声喊道。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马脸女人,心想,难怪我那个乡党不敢到验票处呢。
“看什么看,要出站,拿票来。”马脸女人的声音更高了。
我放下包,手伸进裤袋拿票。
糟了,车票呢?车上查完票,我明明把票放在裤袋里的!我赶紧翻找其他口袋:左裤袋、右裤袋、后裤袋,左口袋、右口袋、上口袋,内衣袋、暗布袋、夹缝袋……所有能装东西的袋子都找了个遍,没有!
“敢情又是一个逃票的!”马脸女人像逮住了小偷,鼓睛暴眼,大声嚷叫。
“你说什么?”堂堂一个大学教授,居然被骂成逃票的,我感觉受到极大的侮辱,愤怒地瞪着马脸女人。
“瞪什么瞪?拿票来啊!”兴许我的愤怒镇住了马脸女人,她声音低了许多,却还是轻蔑地说:“呵呵,没有票,就是苍蝇也甭想从我这里飞出去!”
“李同志,他是读书出息人,不会逃票!”乡党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站到了我身后,恭恭敬敬地对马脸女人说。
“你这个死站乞,给我滚远点!”马脸女人刚刚压低的声音又反弹回来了,而且反弹到极致,一开口,候车室屋顶的瓦片似乎都跟着颤抖,“保安,把这个死站乞给我轰出去!”
“你什么素质?这样骂人?”我抑制不住愤怒,把放在地下的包拎起又重重放下,伸手想把我身后的乡党拉到前面来和马脸女人理论,乡党却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叫你们站长出来!”我瞪着眼,逼视着马脸女人。
“你算哪根葱?要见我们站长?”马脸女人讥讽道,“你要是个女的,长得又够漂亮,兴许我们站长会见你!”
“你、你……”平生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我脸上滚烫,气得说不出话来。
在出站口,一个要出站,一个不让。一个要见站长,一个冷嘲热讽……两人一直僵持到日上三竿,车站上班的陆续回来。
“怎么回事?”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马脸女人。
“早班车一个逃票的,在我这儿闹事。”马脸女人挑衅地斜了我一眼,恶人先告状,“我告诉他,车站有规定,没票,苍蝇也不能出站。”
“就这鸡巴事,吵吵闹闹的。补票后让他走。”男人走过来,用身子挡住自己的手,以为我看不见,在马脸女人的大胸上捏了一把,“赶紧处理完,弄几个包子来我房间吃。”
“一早硬邦邦,敢情你家婆娘晚上没喂饱你!”马脸女人把我当透明,大大咧咧回手抓了一下男人的裆部,满脸淫荡。
“快点处理!”男人在马脸女人胸上又抓了一把。
“看你猴急!”马脸女人媚笑着说。
“叶蒙?是叶蒙吗?”男人松开了女人的胸,准备走时看了看脸别一边的我,惊讶地喊。
“你是?”男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孔鸿,3班的!”男人惊喜起来,“大水冲了龙王庙,我的大教授!”
我记起来了,当年高一(3)班是有一个叫孔鸿的,书读得不怎么样,高中没毕业就顶父职去交通局上班了。
“你狗眼不识人,这是我同学,省城里的大学教授。前段时间还在说,小孩以后到城里读书,还要大教授多多指导!”叫孔鸿的男人骂完马脸女人,帮我拎起包,亲自送出车站。
拎着重重的包走回家,心里那堵气呼呼的墙也重重的。
小住了几天,回城的车是晚上的班车,一贯独来独往的我不让人送,一个人提前到车站候车。
一进喧嚣的车站候车室,我远远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乡党斜对着我,站在一个正在呼哧呼哧吃方便面的大个子旅客后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大个子手里的面。
闷热的候车室,大个子吃得满头大汗,不时抬手用衣袖擦汗,每抬一次手,都厌恶地瞄一眼身后的乡党。大个子的面还没吃完,班车来了,他猛咽了一大口,急急站起来。大个子想放下面碗走人,一转身看到了身后靠得越来越近的乡党,二话没说朝手里的面吐了一唾口水,才放下走人。
大个子一离开,他那碗吃剩的面被眼明手快的乡党端起,狼吞虎咽起来……突然,乡党看到了正在候车室找座位的我,立即像被电击了一般,把面咽了下去,把面碗从嘴边移开,径直走到垃圾桶边,连汤带面倒进垃圾桶。
“这些人,不讲卫生,吃完乱扔。”倒了面,乡党朝我走过来,脸上讪讪的,“你回城了?”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回乡下我略微知晓乡党的一些情况:其父早逝,母亲一人辛辛苦苦将其拉扯大。打小,寡母担心其受欺负受委屈,宠着爱着。寡母两脚一蹬,在家柴米油盐分不清,在外不谙农耕的乡党顿时傻了眼,年纪轻轻的只好“吃四方”——四处讨食,令乡里人不齿。
“晚点回。”乡党诡秘地说。
这时,车站广播,前往省城的班车晚点。
坐在闷热喧嚣的车站候车室,百无聊赖。乡党善解人意般地坐下来,与我聊车站里南来北往的人,聊听来的天南地北的事,就是不讲乡里的人和事。
乡党很善谈,知道得也很多——国内国际形势、政治经济新闻,军事发展、科技创新、文化娱乐、街谈巷说、奇闻趣事,信手拈来,娓娓而谈。
“1979年1月1日,中美建交。2月17日,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邓小平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上来打?那是有政治考量的。
“你想想,当时苏联与美国在冷战,中苏关系也长期紧张,中苏边境陈兵百万。中美苏那是新三国。中美能走到一起,就是为了对抗苏联,是新的孙刘结盟。越南又是谁啊?那是苏联的马前卒,自称世界第三军事强国。打越南,就是打苏联。你中国敢打苏联,美国人就认你跟我是一伙的!”
乡党讲起来,全然不像个“吃四方”的主儿,倒像个大学学者,又像个生活百事通,令我很诧异。
“从2月17日开打至3月5日撤军,短短17天,解放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攻下谅山,深入越南40多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