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于今

钱庄坐落在乡间而非拥挤的闹市，这或许是它能有这种个性的原因。

清晨，窗外传来长一声短一声、左一种右一种婉转悠扬的各色鸟鸣，偶尔还夹杂着威武雄壮的公鸡报晓声。蒙眬中似乎像往常一样正在上班的我忽然醒悟：在一幢幢高楼大厦间，在被水泥和沥青封盖起来的地面上，在虽然有空调但空气并不流通也并不新鲜的办公室里，怎么可能听到这种让人无比亲切的天籁之声呢？起身穿衣走出屋外一瞧，五月阳光这般灿烂，空气如此透明，满坡的葱茏绿意之中，夹裹着温湿宜人的香气。于是我循着石条、石块和石子铺成的小径，一边希望找到那袅袅芬芳的所在，一边与相逢而并不熟悉的同样的早起者打声招呼互致问候。此时的我，已被一种久居闹市不能得到的欣然和向往包围了，在最贴近自然环境里的一宿安眠让我忘记了许多不愉快。这足以证明，人的固执和成见其实也是可以在一夜之间就发生很大变化的。

“钱庄”是我对它的称呼。年长我几岁的朋友老钱租下此地几十年的使用权，他自己也从当年干企业的“老板”，变成了如今偏居一隅的“庄主”。钱庄距京津两地均不到两小时车程，坐落在名为“翠屏”的小山东南坡，占地40余亩。它北部的山坡上生长着山楂、柿子、梨、李子、葡萄、樱桃、花椒等果木，南侧谷地里前几年种的是麦子，今年种的是玉米。一道石头砌成的水渠，呈半环走向绕着谷地，时常可见色彩斑斓的锦鲤在水中结伴游来游去。深水井中的井水被抽上山顶存蓄起来，足以保障人、畜、庄稼、果木的洁净水供应。计划中的衬底护坡工程完成后，谷地将化作一处小湖。依山且又临水，在这种中国古代文人所羡慕的审美潜意识中，老钱颇为怡然自得。看着上年岁者在渠畔绿阴架下、观景亭上聊天，看着年轻人跑到石头碾子跟前去好奇地将它推转，额头已经生出白发的他脸上会流露出满意的微笑。这些点缀在景观和建筑之间的小品，都不是无心插的柳枝，而是主人有心栽植的花朵。

那天下午5点多钟，我和两位朋友开着一辆富康车抵达。钱庄主和夫人热情迎候，安顿洗尘并交代安排茶饭。稍事休息之后，我们加盟入座，成为食客当中的一员。先后端上桌来的菜肴共10样：无籽黄瓜蘸面酱，西红柿盐拌洋葱，芹菜凉拌花生米，摊金黄鸡蛋饼，山蘑菇炒肉片，蒸豆腐丝扣肉，传统四喜丸子，家熬水库大鲤鱼，还有两种本地风味小吃：油炸“饹馇”和锅贴“糊饼”。主食是大铁锅粘卷子，玉米粥。这一顿饭虽然绝对算不上豪华，饭菜的鲜香却是许多宴席所不能比拟的，得到了这些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食客们的交口称赞。人们动勺动筷又动口，一边吃着一边海阔天空地聊着。饭菜样样好吃，于是每一样都要多夹上一两筷子。待到酒酣饭罢，一摸肚皮才知道，这一次实在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已经吃得过饱了。

 

钱庄饭菜好吃，奥秘就在于它的货真价实，绝大部分属于自给自足，还有一小部分是派懂行的伙计从相邻山区的老乡家中或集市上买来。拿鱼来说，不远的于桥水库是天津市的水源地，水质严格控制污染，不用人工饲料喂养，也没有市区附近鱼塘养鱼的土腥味。以蛋为例，全部是庭院里自己的散养鸡所生，打开以后蛋黄发红（不是添加人工色素的那种红），入锅一炒满屋飘香，让人一下子回忆起艰苦但不虚伪的年代。做粘卷子的面粉用的小麦、煮粥的玉米也都是自己种、自己收、自己加工的当年的新鲜粮食。早年间这些东西就是老百姓餐桌上的日常食品，并不稀罕，可如今城市集贸市场和超市里出售的许多主副食品，被发现掺有危害健康的化学催长素、调味剂、过量的添加剂，还有农药、重金属残留，令人谈吃色变。与城里人的饭菜相比，钱庄的餐桌就变得美好真诚，令人回味难忘了。
宽松与放松，自在与自得，这是钱庄的另一个吸引力。

钱庄落户之前，这里除了杂草外还有些山楂树。山楂这种水果本为中国北方特有，当其深加工产品“果茶”在市场走红时，农民纷纷种树，当果茶恶性竞争，短短几年就自己砸了牌子以后，果树又无人问津。老钱选中并租下此地纯属巧合，也是赶上了早些年租金相对较低的机会。翠屏山挡住了冬季的西北风，东南坡比山阴处明显能享受到更多四季阳光的恩惠，更适合植被生长。曾有过黑龙江兵团战士阅历的老钱，在圈起的围墙内又引进了一些其他树种，营造环境的同时也营造自己理想中的新家园。他在坡地与谷地之间开出了空地，自己设计，自己施工，盖起了两座主体建筑物，又先后建成餐厅兼活动室，伙房兼锅炉房，蔬菜暖棚，小型家禽饲养场等设施。他和夫人从城里来到乡间二次创业，常年居住在院内一座两层红砖小楼中，历经数年风雨，遍尝冷暖艰辛。

 

随着一张张草图变成现实和各种设施的逐渐完善，钱庄的客人渐渐增多起来。生性豪爽的老钱每逢客来必置酒饭相待。他对人不以官职论贵贱，不以年龄论尊卑，不以贫富论成败，酒酣性至，无所不谈，喜笑怒骂，大呼小唤。在这种直来直去面前，复杂的人际关系简单了，防范的扭曲心理解除了，作假和虚伪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和市场。可以说，在这里，爱玩者得其友，下棋、打牌、爬山、跳舞、卡拉OK，不论高手、敌手还是“臭手”，都可一显身手；在这里求闲者得其闲，你愿意种菜就去种菜，你愿意读书就去读书；这里的鸡可以离开鸡窝，在树下草丛的隐蔽处生蛋；这里的鹅可以助跑起飞，从坡地的高处滑翔到谷底；这里的人可以放浪形骸，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违法，除了自然相处的关系外没有其他做作绕弯的关系，除了开饭的时间没有其他作息时间，除了遵守公德以外没有其他纪律约束。钱庄为客人提供的是闹市里最难得的自由空间，平时天天在职场圈子里打拼的人们，在此都惊奇地感受到了一种被压抑日久能量终于得以释放的快感，得到一种疲惫干涸之后的身心滋润与放松……

独善而兼容，这是钱庄给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