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区文学》2011年第4期“诗人联席阅读”之九读潘洗尘和王敖

标签:
特区文学诗人联席阅读安琪潘洗尘王敖清平莱耳徐敬亚王小妮文化 |
分类: 安琪收藏 |
【按:读潘洗尘和王敖诗作刊登于《特区文学》2011年4月号“十面埋伏”之“诗人联席阅读”。本栏目诗人:安琪、朵渔、丁燕、胡桑、李以亮、清平、桑克、宋烈毅、小引、赵卫峰。栏目主持:徐敬亚、莱耳。——安】
【自选部分】
2009年10月,蛰居东北老家的潘洗尘一边编辑着《星星》理论半月刊和系列与60年代出生诗人诗评家有关的选本,一边挥笔急书《自闭症患者》(1——30首)、《大地累了》(31——57首)、《来不及了》(58——70首)总计70首诗作,如此庞大的工作量和创作量不由得让人忆起此前潘洗尘在回答诗人马铃薯兄弟关于身体是否吃得消的问题时如此答道:死在创作或编辑诗歌的桌案前难道不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所谓浪漫在常人看来,就是不切实际异想天开,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但对潘洗尘而言,浪漫就是理想主义,就是英雄主义,就是一种热爱和担当。这位少年成名并且很早就有作品收入中学语文教材的人迄今46年的人生充满传奇,为文从商均有成就,在我辈看来,该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典范,但不知为何,阅读潘洗尘近作,弥漫于字里行间的死亡意识所营造出的绝望和寒凉感,总是那么不由自主地令人静穆,并且为着这静穆而心有戚戚起来。
人活世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死亡”,而“死亡”又是唯一无法亲身体验演练的一件事,究竟“死亡”具有什么样的组织结构我们无从知晓,“死亡”的发生只对每一个亲历者有效而每一个亲历者却再也无法告诉你“死亡”作为“本在”的真相,这一切,构成了关于“死亡”的悖论:因其可见而切近,又因其不可知而遥远。
在《残忍的秋天》中,诗人扮演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而把“秋天”作为屏幕上的主角来观看,“秋天”是一个不断演变的程序从“初”走到“深”,这是时间步伐在“秋天”身上踩过的痕迹,一个旁观者以其敏感的诗人之心,同步感应到时间的“残忍”,从“初”到“深”,在“秋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诗人说,就以窗前的这片稻田为例吧,假设稻田是秋天身上的某个部位那么我们跟随诗人的叙述就将看到,露珠少了,稻穗黄了,果实要成熟了,这一切在常人眼中是多么值得欢呼的事因为果实成熟了!而在诗人的价值判断中,成熟即为死!
多么残忍的判断我说,秋天并不残忍,残忍的是诗人“饱满的成熟”的心,他直接使事物抵达最终存在本相的意志为何那般坚不可摧又为何那般不容置疑?他为何就不能人云亦云地为秋天的丰收唱出赞美的歌谣?果实成熟是秋天的表象外化,这是它被感知的天然本性,而几千年来人们既已赋予这感知以“欢呼”,为何你不能为这欢呼添上一声两句?当我这样问时我仿佛被附体成为那个质疑屈原屈先祖的渔夫,几千年前汨罗江畔他曾以如此语句质疑形销影枯满脸忧戚的屈原屈先祖:既然举世混浊,为什么你不跟着随波逐流呢?众人都醉了,为什么你不跟着吃他们吃过的酒糟,喝他们喝过的薄酒呢?
这些渔夫们不知道,诗人,作为纷纭人生万象世界的感知者,他们必然以一个独立个体的存在方式为立身之本,所谓独立,就必然不会附和众人之浊之醉。引申开来,凡是有个体意识的诗歌写作者,必将对习俗的耳熟能详的事物包括“秋天”说不,当众人说,秋天是成熟的,必须欢呼,诗人即说,成熟即死。
诗人之说包含一种超现象的自我,成熟更像一种假象而死亡才是真相。永恒的死恰如不确定的生,它们并肩而行构成这世界最荒诞的孪生兄弟,“生”的每一步都有“死”随行一直到“死”本身降临,“生”才结束,而“生”一旦结束就意味着“死”也随之结束。
之所以我说《残忍的秋天》透露出的是诗人本身的残忍还在于诗人以一种形而上的精神终极——虚无,盖棺论定了世俗生活中形而下的物质丰盛。一切俗世的“有”在这面形而上的精神之镜的映照下竟然显出了无可奈何的“无”的绝对,这真是令人难以接受的生存命题。若我们相信此一命题,我们就将对活着的每一天产生难以消解的自我怀疑,这步步前行的人生究竟意义何在?当我这么追问时我似乎把捉到了潘洗尘46年的人生姿态,他不停往前赶的躯体上竟肩负着一颗向后回望的头颅,这头颅如此犹豫踌躇,如此怀旧感伤,如此依依不舍,如此无力无助!这头颅指挥着头颅下的这具躯体辛苦挥镐,开辟着诗歌的康庄大道或羊肠小道,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请问,这诗歌的康庄大道或羊肠小道它在哪里?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请让我继续追问,一当诗人如秋天,诗歌又将如什么?其必曰——
“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海子)
《残忍的秋天》
潘洗尘
从初秋到深秋
我发现把一个秋天整个地看完
是很残忍的
就说窗前的这片稻田吧
露珠一天比一天少了
稻穗一天比一天黄了
当所有人都将为果实欢呼的时候
我却从这饱满的成熟中
看到了死亡
仅以其中的一棵稻穗为例
虽然每一粒果实
在明年发芽
但今年的这棵稻穗
却是以死亡为代价
才完成最后的成熟
也最终以成熟的方式
走向了死亡
你说秋天是走向成熟的季节
我说秋天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推荐部分】
推荐人:清平
推荐诗人诗作:王敖《绝句》
一步步重新定义绝句
——读王敖《绝句》
文/安琪
当代诗人写绝句,除了保持它四句一首的形体外,已不在乎它的“联句共韵”(语出《文心雕龙》)了。当然,我们也可撇开它源自古典传统的望文生义而取其“绝”和“句”的组词结构称其为“独一无二的句子”,对本诗的解读主要为的是这“独一无二”。
前两句其实是一个长句子,“几句”之前的那一长串定语辨析了存在于“我们”之间长达“十年二十年”的某种折磨身心的语词状态,它在某一个时刻对我们的惊动(“回头醒来”),它要求于我们的需借助强大自然力(“风干晾晒”)来遗弃或遗忘的勇气,它显而易见的不得不诉诸暴力血腥(“鲨鱼咬断”)方能达致“散架”的结局,这,究竟是怎样的“几句”?
后两句解决的就是这一个“究竟”。诗人用什么来描绘,用的就是前面那复杂的长时间段的在紧张的冲突对撞中颈椎一般一节节的“几句”,他用这“几句”来描绘什么?描绘生死,描绘世界,描绘人。看起来这都是极大的命题好在诗人深谙拟物(海豚)、对比(黑白)、拟人(跌倒)、夸张(万分之一)、象征(小概率)等修辞术,而恰恰是这些修辞术的使用使生死的非此即彼性(黑白起伏,两组反义词的寓意)和不可预测性(海豚,滑溜的寓意)被如此精彩地归结出来。更为精彩的当然还是世界与人的关系,当诗人让世界这一庞然大物跌倒在我们眼里,诗人其实说出的是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我们认知了世界多少?诗人说:万分之一。仅仅这万分之一就能让人承受不了而“呼救”,诗人似乎很乐意人的“呼救”他坚信,只有“呼救的人”才能掌握“小概率”,小概率什么呢?我以为应该是“小概率的得救”,进一步推断,那些不呼救的人则连一点得救的概率都没有。“绝句”之“绝”在此演化出它的另一意义“穷尽”,“句”则是诗中的“几句”,合起来即为,穷尽一生的语句,能够直面生死、世界和人的,也无非这么几句。
说实话,这四行诗尽可以取《绝句》以外的任何一个题目但王敖偏偏用了《绝句》,王敖曾有言“我更信任诗歌,是它在更新我们的基本隐喻,并以最集中的方式凝聚意义”(语出《怎样给奔跑中的诗人们对表》),经由本诗,王敖脱离古典语境下“绝句”一词语义的构想得到了尽情与任性的拓展,但这一切依然在规则之内——
生活的主观主义总是失败于生死和世界所加诸我们的强大的客观主义。
《绝句》
王敖
让我们回头醒来的,让我们用十年二十年
去风干晾晒,那鲨鱼咬断的颈椎一般散架的几句
我们用来描绘,生死的黑白起伏如海豚,和世界
跌倒在我们眼里的万分之一,并坚信呼救的人掌握了小概率
——————————————————————————————————————
【相关链接】请点击:
《特区文学》第四期目录
深度·叙事
4
32
52
质感·文本
85
91
109 消逝的光环
选诗:从网络到纸介
77 刘棉朵的诗
81 啊呜的诗
83 夏春花的诗
斑驳纪事
118 家住汉口
120 深圳音乐人的“高原反应”
打工·路上
124 天堂来信
134 光荣往事
读
140 诗人联席阅读
安
清
156 诗家日常笔记
想感动我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