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是靠精彩的叙事来撑着的，而“里子”则是通过阿四这个小人物用传统的仁义礼智信与大人物对撞，完成对世道人心的观照。强情节的躯壳之下有编剧们忧患的心，吴孟达和吴刚的表演为作品平添厚重感和余味。

《十月围城》是2009年贺岁档票房最高的华语电影，也是正在热播的由卞智弘、吴楠、周鹤洋编剧，鞠觉亮、邹集城导演的电视剧。

以故事母体而言，电影和电视剧系出同门。由同名电影到电视剧，最惯常的做法是保留原先的故事框架和人物关系，增设支脉情节和副线人物，成一部长篇电视剧的容量。这种拍法容易拍水了，而且由于核心要素早已曝光，取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十月围城》代表的是另一种拍法：电影结束的地方，电视剧开始。起点上有承接，人物上有交集，但故事已经完全是新的创设了。电视剧用不到三集的篇幅交代了电影的信息量，包括李代桃僵替孙文，香港街头的血腥截杀，以及李重光血溅当场，搏杀也搏杀过了，催泪也催泪过了，然后进入无穷无尽的“替身后遗症”，坑挖得越来越大，人卷入的越来越多。

李重光替孙文死，他爹李玉堂成了朝廷的重点怀疑对象。李玉堂为了摆脱困境，找来车夫阿四做儿子的替身以撇清与革命党的干系。清廷派来的武状元铁山一心要夺李家的机械厂，广东巡抚区肇新也觊觎工厂，与铁山明争暗斗。在这个宏阔的背景下，奇形怪状的人物次第出场。车夫阿四（钟汉良）被强行拽进了大宅门，顶替少爷李重光。这个少爷并非锦衣玉食，做做样子就行，而是时刻面临生死考验，一不小心就脑袋搬家。李玉堂（吴刚）是精明的大商人，行事严谨有法度，大宗师的感觉。区巡抚（吴孟达）是官场油条，见风使舵是拿手好戏，老奸巨滑是真实写照。铁山（胡东）貌似要做大清朝的“孤忠之臣”，但行事奸狡、邪恶。还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区小姐（刘小小）和被仇恨控制心灵的李重甲（张晓龙），跟着裹乱。

人物性格和多边关系搭好了以后，人物就自行呼吸和走动起来了。车夫成了大少爷，有些像金庸《侠客行》里的“石破天”，糊里糊涂就被架到众星捧月的位置上，可他的内存仍是“狗杂种”（石破天自承的名字）的。你可以想象，一个草根人物被弄进上流社会，会有多少洋相和凶险。区小姐是在官宦之家长大的，心眼自然少不了，可是又深深爱着革命家秦少白（景岗山），每每“猪油蒙心”。这两人的智商忽高忽低，情节因此而转折起伏。

李玉堂一边仁义着，一边似有历史“污点”，人品忽明忽暗。区巡抚这种老滑头，见便宜就上，见危险就闪，立场忽左忽右。铁山其人有壮军之志，也有贪婪之心，行止忽忠忽奸。强情节剧需要不断反转剧情，反转剧情靠的是人物新的面貌的发现。有这一大堆调性“飘忽”的人物在，故事才能奇峰迭起而自圆其说，人物才能不断翻新而引人入胜。当然，李重甲和他母亲是脸谱化人物，参照《红楼梦》里的赵姨娘和贾环一支，专门给“二房”使坏。秦少白、阿纯、李老太太是功能性人物，他们总是在关键时刻，以笃定的方式帮主人公们一把：坚定其心志，解除其后忧。

仅以故事层面而言，这部剧是近年少有的环环相扣、针脚绵密、逻辑谨严的作品。狗血剧也追求强冲突，但失之儿戏化。雷剧也追求戏剧化，但失之无逻辑。无论是前情铺垫，还是台词撰写，乃至场景调度和演员表演，这部剧齐刷刷达到水准线之上，完成度较高，观众甚少被尖角毛刺扎到。尤其值得赞赏的是二“吴”的表演：吴刚的好是意料之中的，他擅长隐忍或阴险的，李玉堂正好是这一类；吴孟达的好是惊喜的，都知道他是周星驰的黄金搭档、绿叶之王，这次演奸狡，滑溜，多智的中国式官僚恁地到位。该有的反应一定有，是为精确。该起的情绪不留手，是为精彩。Tvb出身的演员，都经过“地狱式”拍戏的锤炼，有心的都成精了。

如果以《一代宗师》的“里子面子”论来衡量这部作品，“面子”是靠精彩的叙事来撑着的，而“里子”则是通过阿四这个小人物的仁义礼智信与形形色色的大人物对撞，完成对世道人心的观照和褒贬。强情节的躯壳之下有编剧们忧患的心，吴孟达和吴刚的表演为作品平添厚重感和余味。这部剧虽不像刘和平的历史剧一样通篇高大上的家国命题，但它的确是在谨遵大众娱乐产品的特性布设情节的同时，进行了形而上的文化省思。有心人能看出来，有缘人能体悟到。

文/李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