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碎月之《我的同学叫斯文》之《混沌》(中)第2节

2024-08-26 20:35:53
标签: 岁月 情怀 文化
 梯形电化教室


《我的同学叫斯文》之《混沌》(中)第2

 (前接《混沌》(中)第1节)

斯文和天渊君在新街中学毕业那一年,是中国当代史的一个重要关头。正如他们小学入学时,也即迎来中国当代史的一个重要关头一样。小学时的那个重要历史关头是起始的关头,毕业那年是收尾的关头。从起始到收尾的那个时间段,在中国权力最高层曾发布最具权威性的历史决议中,称其为“无产阶级WHDGM”。这个时期民间的说法则是“十年HJ”或“十年动乱”。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斯文和天渊君们整个十年的求学生涯,正好都被无情地拘囿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他们不仅没有获得一丝学习求知的时间或机会,而且他们的十年读书生涯,被没日没夜地无穷无尽地灌输着许多荒谬绝伦的奇谈怪论,被迫阅历着许多荒诞不经的悲苦沧桑,他们因此受尽荼毒,他们也因此五毒俱全,或百毒不侵;他们也因此与他的兄长有着诸多差异,也因此与他的弟妹绝不雷同。从任何意义而言,他们的确就是毒性特别纯粹、毒症特别典型的荼毒一代,说荼毒一届也可以。他们是新街学校毕业于上世纪七六年八月底的七五届毕业生。(为什么是七五届而不是七六届?下文再说吧!)

只要脱离那段黑暗岁月,一般心智正常的人都无法理解诸如:ZSYDYFDZFYLGMWZCSHPSJ等等的口号、说辞或奇谈怪论。这些奇谈怪论的不合常理不合常情,让每一个心智稍微正常些的成年人,都会觉得不可理喻,都会无法理解那样荒诞的痴人说梦和妄人行事。斯文们以他们先验理性(康德所谓的“纯粹理性”和“实践理性”,)的坚强不屈和自身免疫的强大功能,毕业后并没有因此变得疯癫、妄诞和不可理喻,而且还很正常地进入社会,很正常地在社会里遵循通行的成人世俗规则,开始正常的成人生活。他们历经十年的荼毒浸染,可能早已浸入骨髓,直抵中枢,在某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或重要的事件处置中,会突然冒出来,显示毒性的危害和顽固。这是斯文们的不幸和可悲之处,同时也是他们的幸运之处。他们见证了这段历史,他们千载难逢地见证了这样一段人类历史上最为荒诞的岁月。这样的际遇和眼界,是其他时代的人们无法荣幸地体验,甚或感同身受的,所以这也是斯文们的幸运。他们的记忆会通过天渊君或更多的有心人,用有心人的文字或色彩,实物或光影,留住这段历史的记录,留作岁月的档案,让后人来咀嚼,来唏嘘,来评判。

 那时候,我们这个伟大时代里,所有的大学都早已被砸了个稀巴烂,估计接着整个中小学甚或教育系统都会被砸个稀巴烂。所以中学毕业生就面临着踏上社会的就业问题。还好,那时流行就业(工作)包分配的模式。所谓毕业包分配模式,意思就是说,在新街中学每一年每一个毕业生,都会荣幸的感受到组织的温暖。这种温暖体现在,学校成立一个叫作“新街中学毕业生分配工作委员会”,在这委员会的上一级,会有一个“新街中学毕业生分配工作委员会领导小组”,负责指导引领委员会的工作,不让这个工作委员会走上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歪门邪道上去。在领导小组的正确领导下,这个工作委员会会和社会上的各类单位联系沟通,寻找并确定各种就业岗位。同时,这个工作委员会还会制定各类工作岗位的档次、条件和具体实施细则。打个比方:某沈同学,他的哥哥插队落户去了黑龙江或内蒙,他就有了进入沿海某市市属工厂的硬条件;如果他还有一个二哥也去了云南插队落户,他进入市属工厂的条件就硬的铜墙铁壁一般。再比如:还有一个某张同学或张卫国同学,他是老大,他家里还有几个弟妹,他毫无疑问地被列为本地插队落户的档次,他去了农村插队落户后,他的弟妹毕业分配时,就有可能进入区或县的全民单位,档次再软一点,就进入区或县的大集体单位;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如果有幸写完这部《我的同学叫斯文》的非虚构作品,天渊君可能会在作品的末尾,附一个附件。附件将以表格的形式,罗列新街中学历届毕业生分配的各类条件、档次、依据、范例和备注等,以备存查,作为这一伟大创举的事实证据。我细想了一下,那个黑暗岁月里这一类的表格,实际上可以制作很多种类,除了毕业生分配条件一览表外,还有中小学课程一览表,里面自然没有什么生物、化学、物理一类的课,只有工基、农基、算术、学工、学农、学军一类课。高中的数学课和逻辑课一定是没有,如果学生懂了逻辑,懂了概念和判断,学会了基本的判断和推理,你还怎么去蒙那些善良的人们。你教会了学生一加一一定等于二,你再忽悠说一加一也可以等于三,你不就是露出你狐狸的尾巴了吗?天渊君还可以制作中小学班级建制一览表,表中,一定要把军事化的编制意图体现出来,从学校HWB团长到各年级的连长,再到各班级的排长等等。我觉得天渊君这类即兴制作的黑暗岁月一览表的想法,说起来很戏谑,实际上就史料价值而言,一览表的价值可能比天渊君文字价值更大。

继续说毕业包分配。天渊君一直以为这种模式是一种伟大的创举。它的公开性、公正性和公平性,以其三公GCZY实践方式,应该是全人类全宇宙最先进最缜密的科学分配方案。在这种最科学的分配方案实施中,七五届的毕业生天渊君,他被分到了一个既有滚烫的烧制白瓷的大窑,也有同样滚烫的蒸汽烧制水泥电杆的露天庞大车间的国营大集体单位,是完全正确的。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这样一个分配结果,他和广大烧窑工或水泥浇筑工一起,赤着膊,挥着芦柴棒般精瘦的手臂,勇敢地投身到热火朝天的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中。

那时每天都有许多伟大的创举,每天新街的柏油马路上都在敲锣打鼓地庆祝雨后春笋般的各种伟大创举。毕业包分配的创举是许多伟大创举中的一个。我记得那段毕业分配的时间很短很仓促。大家都有一种大难临头鸟儿各自飞的惶惑和纠结。我们毕业时的惶惑和纠结实际上还和当年发生的国家大事有关。那年,从年初到年中,发生了许多国家大事。很多年以后再回想那年发生的大事,可真是些大事。这些事像地陷了一般大,比如唐山大地震;还有些事像天塌了一般大,我就不具体说了。天塌般大的事到底是什么事,有心的读友可以查查那些年的共和国大事记。很多年以后,天渊君回想起那些天塌地陷般的大事,终于领悟到,事情再大,天自不会塌,地也不会陷,太阳和地球还在各自的轨道上,继续正常地自转和公转。那时懵懂愚昧的七五届同学,包括天渊君本人,实在蠢笨得可以。还有很多同学,在毕业的惶惑和纠结中,大家突然很感伤。十年同窗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革命征程,无人可商量。再次相逢都唏嘘,人已胖,发掉光。夜来做梦思以往,读书郎,阶级斗争实在忙。相顾无言,浊泪已无光。知青屋里腌黄瓜,插队去,背箩筐。

感伤中,他们很珍惜在十年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中,结下的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友谊,于是,他们纷纷拿出红色封面的工作手册,相互留言,相互鼓劲,相互勉励在革命的道路上继续奋勇前进,取得更加伟大的胜利,云云,都豪气干云,势不可挡。这些胸有大志、感情丰富的同学中,自然包括天渊君、裘一,还有佟似铁、樊史钢、叶肇舟等同学,也自然不包括斯文、张卫国等同学。后来,班里的毕业生们都收到了各个市属厂、县属全民单位、县属集体单位,以及外县全民单位、外县集体单位,再以及本县或外县各人民公社、各生产大队、各生产小队的纸质通知书,各毕业生都按照通知书的要求,赶赴参加毕业生们最后一次毕业生接收单位组织的“三学”活动,即学工学农还要学军的很有必要的在校最后一次政治教育活动。之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学校,大家口口相传谁去了哪个单位,谁去了哪个公社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谁都没有意识到实际上还应该举办一次全校规模的毕业典礼。天渊君这个说法有些武断,也有可能有同学想到了毕业典礼,但一想到那个在旧中国或者美西方帝国主义国家里才会有的景象,马上觉得那个毕业典礼也应该扔进历史的垃圾堆,再踩上一只脚,让它永世不得翻身,或者也可以把它砸了个稀巴烂。这么一想,大家就拍拍屁股回自己的家。天渊君隐隐约约知道斯文似乎没有去插队落户,而是去了环卫所。天渊君去了哪个单位,斯文自然一点都不在意,想想也是,谁会去关心那个精瘦如芦柴棒般的天渊君呢?若干年之后,天渊君重新遇到了他,他才知道,斯文已是一家废旧物资公司的总经理了。

说是若干年,实际上这么一晃都有十几年快二十年了,都TM的妥妥地成了中年人。天渊君的人生际遇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是他奇迹般地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本科大学生。关于这样一段人生经历,他似乎在《天渊碎月》等文字里提到过。他会不会在他自己的故事里叙述这段往事,我也不太清楚;二是他在大学读书的象牙塔里,曾经萌发过特别多的奇思怪想。这些奇思怪想,构成了他自由意志所有的精神特质;三是这些奇思怪想后来还害苦了他。以他三十五岁为标杆,他的职场履历里,新增了一级人民教师和低级别政府官员等职业身份。除此之外,他既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也没有实现任何方面自由,比如精神自由、财务自由或人身自由,所以,他基本属于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的类型;四是由于职场上的随波逐流,他有了颇为超脱的工作态度和同样超然的生活态度。人,一旦在名和利上无所作为了,他的精神状态就开始通透和进退自如了。这时,他邂逅了斯文。斯文会通透吗?他又会是怎样一个人?

 天渊君邂逅斯文,是一次去某市汽车变速器公司调研时,很意外地遇到他。那是一次政府部门和企业之间的一次精神文明共建活动。在那个招商引资蓬蓬勃勃的时期,这种活动很多,名目还繁多。现在细想,那样的活动既没有文明,也没有什么精神可以共建。它纯粹是一种经济活动,基本属于政府给政府以为重要的顺眼的服务对象的一次特别关照,说送政策上门,给企业开小灶,喂偏食都可以。对整个经济环境或整个企业群体,这种所谓的精神文明共建,无论从活动的初衷,还是活动的基本形式,都显示出它的既不公正也缺乏值得社会各阶层信赖的政府公信力。

那次邂逅的地点,是变速器总成公司的最大梯形电化教室旁的休息室里。隔壁几百人的梯形大教室早已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天渊君的身份是宣讲国家经济监管相关政策的主讲嘉宾天老师。天渊君觉得很意外,在一个规模很大且有央企背景的合资公司里,会遇到斯文;他还以为斯文是新街保洁公司派驻变速器公司的卫生保洁主管。再细细看看斯文粗壮饱满的身架子,以及一副六亲不认的姿态和不逊神情,显然与派驻外单位小心翼翼的保洁主管搭不上边。他坐在听课第一排的座位上认真听讲,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在那本牛皮纸封面的工作手册上记上一笔,一脸虔诚地听着我的照本宣科,显得特别斯文的样子。画面真心有点荒诞。

宣讲间隙的休息时间,斯文走到讲台前,和天渊君打了个招呼。寒暄后,天渊君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当时,你不是插队农村的档次,怎么后来去了环卫所,还是全民单位?这可是铁饭碗呀?

这个我真不清楚,可能还是卫国父亲帮的忙!

那你可要谢谢他!另外,你老父亲身体好吗?

好在有弟妹在照顾,我也不太清楚!好久没去新街了。我老爸可能也不待见我!

我想有空去看看他!

“今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今天不行!”

天渊君很干脆地回道。接着他们继续说了几句。斯文有些亢奋,他压抑着声调说道:

本来我进环卫所,不是扫大街的,是拉粪车的。老同学老邻居,你不知道拉粪车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在凌晨时分,在老街的坮硌路上,粪车摇摇晃晃在不平的街面上晃荡,不时有粪水漫溢出来。你无法忍受掀开粪车顶盖时的那种恶臭,那种漫山遍野到处飘溢的恶臭。朋友,你真的无法忍受!似乎整个世界所有最脏的东西,都以小颗粒的方式漫溢进你的鼻子和嘴里,粘在你眼眶和睫毛,你的皮肤和衣服上,然后紧紧包裹着你。告诉你世界就是这般恶臭!你把临街马桶里的秽物倒进粪车,两股水性秽物的碰撞,发出理直气壮的响声。你会有呕吐的感觉,你身体里的秽物一心想着奔涌而出,接应这个凌晨2点钟恶臭的狂欢。你会觉得你自己就是这个世上最脏的东西。

好了,不要说了,你恶不恶心啊?我笑着打断他的话头。

 “打住,我接着还要继续宣讲国家经济政策和相关规定,你还让不让我讲了?”

(请关注《混沌》(中)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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