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碎月：叙事：《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四之《烟尘》之（下）之第3节
2023-02-22 21:12:21
标签： 岁月 纪实 文化
（前接《烟尘》之（下）之第2节。）
《烟尘》（下）之第3节
阿蕾进入温州发廊这样的服务性行业，并不奇怪。发廊里有许多休闲项目，很受居民或村民们的欢迎，比如：洗头理发、钳脚敲背、采耳足浴等等，都是日常市井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至于温州发廊是不是香艳，是不是伤风败俗，那就要看它的具体怎么经营了。当初阿蕾与干爹的儿子谈恋爱时，干爹明确不准儿子去村东头那家温州发廊理发或洗脚，还说他去一下打一次，直到打断腿为止。所以阿蕾知道那里是个很脏的地方。每次经过村东头，听到发廊里传出的浪声淫语，自是快步走过。每次闻到男朋友莫名的刺鼻香水味，一定会告诉干爹。干爹是这个村的老村长，年事已高，平日里就守着那尊列祖列宗的牌位，不是烧着香就是清理着香炉准备烧香。牌位上方有一张烟尘缭绕图像模糊的画像，看不清到底是列祖还是佛祖。村长是干爹的侄子，支书、会计和妇联主任都是干爹的宗族小辈。他们紧密团结在老支书干爹的周围，形成一个村班子的核心，让不是村长的干爹胜似村长。几十年世事轮转，干爹不管是不是村长，他实际上就一直是一个村长。隔壁是娟姨就是干爹的亲妹子。干爹的老伴死的早，娟姨就一直照顾着干爹的生活起居。她一般烧完自家的饭菜，靠近午餐或晚餐的时点，会送些菜肴过来，干爹就和他儿子一起吃，后来阿蕾住进来后，就他们三个人一起吃。屋前有一块蛮大的菜地，自是娟姨在耕作，打理。阿蕾的男朋友叫阿什么，长得很矮，似乎和那个至今不知死活的阿春一般高低，阿什么的眼睛看人有些怪怪的，两只眼睛间距很大，特别空旷的眉宇间让阿什么显得很愚蠢，加上右眼眼珠躲在眉间的眼角处不肯出来，你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看着你，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看着什么。这让阿蕾很生气，有时就不再搭理他。后来和阿辉处朋友时，阿蕾总喜欢谈论她的干爹而不愿谈阿什么。所以天渊君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阿什么的。
这天傍晚，一个外来农民工，据说是山东蓬莱来的精壮大汉，绰号叫傻蛋，大概帮塘头厦的镇领导跑了趟货，兜里有了几张港币，就约了他几个老乡一起喝酒，喝完酒一摇一晃来到村东头的温州发廊洗头，还刮了脸，做了个全身推.油的大保.健。他们调.笑着出了发廊门，看到阿蕾经过，就要去摸她冰冷的脸。阿什么奋力扯着大汉的手，眼睛却不知望着哪里，那种不正眼瞧人的眼神，让大汉和大汉的老乡们很生气，很伤自尊。老乡中，有一个叫大哥的，据说曾和某港的印.度巡警打过几次架且打出点名气，自诩蓬莱大哥，被吸收进了镇治安队巡街正式队员，他自然一个勾拳打了过来，灵活的阿什么侧身躲了过去，顺手拿起发廊隔壁西瓜摊上的海南西瓜，用劲砸了过去。海南西瓜一般很大，阿什么的个头很小，只得拿了个海南的小西瓜，发僵、坚硬似铁的劣质小西瓜，砸向了大哥头上。那个西瓜竟然没有爆裂开来，而且还把大哥砸晕了过去。傻蛋很气愤，简直气急败坏，他急惊风似地抢过一把西瓜刀，高举着砍了过去。那把刀弯弯的弧线很漂亮，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在余晖下映衬下，更是漂亮得像个女人。这次想不到阿什么居然愣着没有躲开，于是傻蛋珵亮的西瓜刀就在阿什么的臀部与右大腿根部之间的划过，刀刃平滑地掠过他的表皮和肌理组织，直接割开了阿什么的大腿动脉血管，瞬间，阿什么被血管管束着的青春热血，从大动脉的创口处乘势喷射出来，洒向黄昏的晴空中，与黄昏的余光交相辉映，阿什么的只哼了一声，就匍匐在那个坚硬的小西瓜上，任由天女散花般的红色的液体，洒在他弓着的柔软背脊上，右腿还不忘一颤一颤的，借助血压的逐步释放，血液有节律地溢出血管，滴落在地，慢慢漾开。
阿蕾自然尖叫着。她的尖叫声，还有鲜血浓烈的腥味唤醒了被酒精和香水熏蒸迷茫的汉子们，他们惊慌失措，四散奔跑。寻衅滋事的汉子们没有逃脱恢恢法网。在追缉中阿蕾突然发现这个已经改名为塘某镇的原塘头厦乡的集市，竟然已被蓬勃搭建起来的违章建筑和火柴盒子般的公寓房，铺展的无限庞大。原本偏僻的干爹家，已完全和塘某镇新镇连接成一片。干爹的居住地已是这块蓬勃发展的热土上的一个城中村。
天渊君对塘头厦自然村的这种生态，广而言之，对依据农耕生活模式自然形成的村落形态一直有兴趣。阿蕾的干爹作为这个村的老村长，显然他对村落的掌控，不是依据村（大队）支部、村各小队以及妇联等组织形式来实施来完成的。他倚靠的是他的那些侄子、连襟或婶娘叔爹一类的宗亲亲属之血脉。村里极少数的外姓人家，都必须得到村里大姓人家的长辈（民国时所谓的宗族长老或族长）认可，才得以在此居住生活。这块土地这个村落，积淀着几代或几百年的宗族规矩和家法条文，作为宗族的文化传统世代流传。当然，这种中国农村底层生活的构架，在近现代革命的浪潮中，被冲击得面目全非溃不成样。但只要农村里的农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耕生活形态不变，表面上的变化再怎么贴上时代的新鲜标签，它存在的底层逻辑并不会发生本质的变化。只有当市场或商品或资本的经济新因素，破坏着瓦解着这个超稳定的农村宗族社会结构时，一切才会发生剧烈的变化，一切的变化皆有可能。
此时，阿蕾的男朋友被傻蛋砍死后，阿蕾在村里生存的合法性和现实理由都已不复存在，她将被这个村落踢出山门之外。干爹对阿蕾说，我儿子死了，你继续住在我的家里，显然已经不合适。怎么办？你又是一个外乡人，还没有户口！你是回你的老家还是留在这里？那天晚饭后，饭桌前就他们俩人面对面坐着，光线有些暗淡，其中有一只白炽灯坏了，灯光因此照射得很不均匀，供奉祖宗的香烛明灭闪烁着，灯光里的烟尘在暗旧的牌位前翻飞舞蹈。阿蕾说，我就认你是我干爹吧！我可以住在隔壁娟姨家，娟姨家的那个娟子，好喜欢她。干爹，没有你罩着，我觉得我会活不下去，会死于非命。
和干爹说话，阿蕾自然已经会用鸡鸡哥哥的当地方言。她已经长大，芦阿彩的美貌基因，开始在阿蕾标致的五官和曼妙的身材上体现出来。再加上干爹父子的悉心呵护，她开始滋润并时不时闪现着撩人的气息和光泽。很突然的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干爹突然被说着普通话的军警带走，同时带走的还有这个村的主要干部，书记、村长，还有会计和妇联主任。半年后干爹释放回来了，他的侄子等一干亲属都以“打.砸.抢三种人”或黑.恶.势力的罪名，被拘押或判刑或劳改。新的村委会新的干部接替了原先村里的一切工作。隔壁的娟姨没有回来。阿蕾和娟子一起相依为命。那个娟子一直跟着阿蕾，即使后来阿蕾成了甄妮小姐，娟子还是娟子一直是娟子，在工作层面上，娟子是甄妮小姐的助理。
干爹抚摸着胸口，他的胸口总是隐隐作痛，他不知道他的胃部早已被幽门螺杆菌侵蚀得糜烂不堪，每一次的剧烈疼痛，都是毒菌在他的病灶里继续糜烂并开始恶化。他说，不要紧，等我胃不疼了我会安排好你的。阿蕾你放心。干爹不知道他在狱中呆的大半年，失去了治疗胃病的最佳时间，他已病入膏肓。阿蕾想起这些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知道干爹在当地的份量，也知道干爹出狱后村里人都躲瘟神般躲着他的缘由，所以她让娟子照顾好干爹，自己跪求发廊老板娘收留她，她发誓要治好干爹的病。
天渊君曾经来过塘头厦，只不过他来的时候，这里已将三个字的地名，简化为两个字的塘某。那时他还很年轻，只是体制内工作的一般科员。当时他的工作是，稽查处理所辖企业违法违规的各类情事或案件。一次，他和他的同事查处了一家企业擅自外发加工的违规事件。那家企业座落在A区的一个叫慢慢来镇的地方，是沪港合资企业，专业生产各式碳酸钙、硫酸钙或树脂制成的圣诞用品。该企业进口了一批国家监管的生产物料，生产过程中，该企业将物料擅自发往莞都某开发区某单位作外发加工。那个外发地点，正在塘某镇。企业这么做，辜负了国家还有我们对那家企业的信任，为此科长和我都很生气。很生气的科长和我于是立刻乘坐东航飞机飞往莞都办案。科长是个很正派的中年业务干部，现已退休在家，含饴弄孙。他从来没有到过改开以后很繁荣很昌盛的南方特区。科长很生气的同时，还很好奇南方特区的繁荣和昌盛。白天我们借用了塘某镇镇政府的会议室，在那里科长召见了那家接受外发加工单位的香港老板、销售经理和财务总监等一干要人，神色严峻地宣讲了国家的政策和规定，要求认真反思、深刻检讨违规事实，听候处理。我和慢慢来镇的经委主任直接赶赴塘某镇的某单位，下车间调阅工艺流程的流转单，确认那批物料生产情况，未发现生产异常，物料也没有缺失或挪作他用。科长终于放下心来我也放下了心。晚上，莞都分管经济的市长和塘某镇领导，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餐间，大家畅谈改开的伟大成就等等，很酣畅很尽兴。很尽兴的科长也不再不高兴。他的不再不高兴，可能和政府官员的盛情有关，且没有任何工作纪律方面的瑕疵。餐后，他拍了拍我肩膀，说，小天，主要工作结束了。白天，我们看到了南方的繁荣；晚上，我们去街上逛逛，见识一下这里的昌盛。于是，我们让经委主任和那家企业的陪同主管，陪着我们一起去。主管开着一辆丰田原装进口商务车，一进车门，科长和我同时发现那个某单位港商已坐在车里后排的位置上。他嘿嘿嘿地和我们打招呼：我给你们领个路，领个路。车厢空间很小，各式人等本来疏远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港商问：想去哪里？科长说，不去哪里，随便逛逛。港商脸部表情开始活泛起来，他说，我们男人大都是，路灯一亮，眼睛一亮。科长说，没听懂。港商说，意思就是说，一到晚上路灯亮起，小姐们都出来了，男人的眼光自然也亮了起来。小姐们好漂亮啊！科长很矜持又显得很见过大场面的。一路无话。车前方并排走着几个女孩子。港商说，看，那些就是流莺！科长似乎很不情愿的转过脸，问道：流莺是什么？就是拉客的卖.淫.女，她们的特征就是在穿着，除了浓妆艳抹，基本的行业特征就是皮裤。奥！我应了一声。一路继续无话，我一边无话一边找着皮裤，我不知道那个经委主任的视线有没有专注着皮裤。车突然停在一家很奢华的YZH大门口。巨大的罗马柱子配饰着柱头繁复的巴洛克风格，科长和我抬起头，望着两颗柱子之间门楣处的貌似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猛男雕像，望了一会头很酸，科长和我立马就精神萎顿了。科长提了提丹田之气，愤怒起来，说道，我们只是随便逛逛，你带我们到这里来，什么意思？是腐蚀我们吗？走，回宾馆去！
港商被科长的义愤填膺搞得有些懵，他有点像某国足球队员，球在脚下刚准备临门一脚时，他的教练突然呵斥他，马上，立刻，退出比赛，整队回家。他的懵很快传递给了慢慢来经委主任和别的同志们。车上，大家都低着头，不再关注街上的女孩是不是穿着皮裤。深夜，从莞都通往深圳的宽阔大道两侧，一团团的路灯灯光扑面而来，又甩手而去，灯光的明灭之间，那些一拨又一拨的女孩从车旁反向急驶而过，已分不清她们到底有没有穿着皮裤，还是穿着别的裙裤、热裤或牛仔裤！很多年以后，天渊君想起这些往事，会脑洞大开，奇怪地自问：那天晚上，阿蕾是不是也在大街上闲逛，也在男人们炙热的眼光里游荡。那些日子里，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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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渊碎月：叙事：《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四之《烟尘》之（下）之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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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下）之第3节
阿蕾进入温州发廊这样的服务性行业，并不奇怪。发廊里有许多休闲项目，很受居民或村民们的欢迎，比如：洗头理发、钳脚敲背、采耳足浴等等，都是日常市井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至于温州发廊是不是香艳，是不是伤风败俗，那就要看它的具体怎么经营了。当初阿蕾与干爹的儿子谈恋爱时，干爹明确不准儿子去村东头那家温州发廊理发或洗脚，还说他去一下打一次，直到打断腿为止。所以阿蕾知道那里是个很脏的地方。每次经过村东头，听到发廊里传出的浪声淫语，自是快步走过。每次闻到男朋友莫名的刺鼻香水味，一定会告诉干爹。干爹是这个村的老村长，年事已高，平日里就守着那尊列祖列宗的牌位，不是烧着香就是清理着香炉准备烧香。牌位上方有一张烟尘缭绕图像模糊的画像，看不清到底是列祖还是佛祖。村长是干爹的侄子，支书、会计和妇联主任都是干爹的宗族小辈。他们紧密团结在老支书干爹的周围，形成一个村班子的核心，让不是村长的干爹胜似村长。几十年世事轮转，干爹不管是不是村长，他实际上就一直是一个村长。隔壁是娟姨就是干爹的亲妹子。干爹的老伴死的早，娟姨就一直照顾着干爹的生活起居。她一般烧完自家的饭菜，靠近午餐或晚餐的时点，会送些菜肴过来，干爹就和他儿子一起吃，后来阿蕾住进来后，就他们三个人一起吃。屋前有一块蛮大的菜地，自是娟姨在耕作，打理。阿蕾的男朋友叫阿什么，长得很矮，似乎和那个至今不知死活的阿春一般高低，阿什么的眼睛看人有些怪怪的，两只眼睛间距很大，特别空旷的眉宇间让阿什么显得很愚蠢，加上右眼眼珠躲在眉间的眼角处不肯出来，你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看着你，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看着什么。这让阿蕾很生气，有时就不再搭理他。后来和阿辉处朋友时，阿蕾总喜欢谈论她的干爹而不愿谈阿什么。所以天渊君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阿什么的。
这天傍晚，一个外来农民工，据说是山东蓬莱来的精壮大汉，绰号叫傻蛋，大概帮塘头厦的镇领导跑了趟货，兜里有了几张港币，就约了他几个老乡一起喝酒，喝完酒一摇一晃来到村东头的温州发廊洗头，还刮了脸，做了个全身推.油的大保.健。他们调.笑着出了发廊门，看到阿蕾经过，就要去摸她冰冷的脸。阿什么奋力扯着大汉的手，眼睛却不知望着哪里，那种不正眼瞧人的眼神，让大汉和大汉的老乡们很生气，很伤自尊。老乡中，有一个叫大哥的，据说曾和某港的印.度巡警打过几次架且打出点名气，自诩蓬莱大哥，被吸收进了镇治安队巡街正式队员，他自然一个勾拳打了过来，灵活的阿什么侧身躲了过去，顺手拿起发廊隔壁西瓜摊上的海南西瓜，用劲砸了过去。海南西瓜一般很大，阿什么的个头很小，只得拿了个海南的小西瓜，发僵、坚硬似铁的劣质小西瓜，砸向了大哥头上。那个西瓜竟然没有爆裂开来，而且还把大哥砸晕了过去。傻蛋很气愤，简直气急败坏，他急惊风似地抢过一把西瓜刀，高举着砍了过去。那把刀弯弯的弧线很漂亮，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在余晖下映衬下，更是漂亮得像个女人。这次想不到阿什么居然愣着没有躲开，于是傻蛋珵亮的西瓜刀就在阿什么的臀部与右大腿根部之间的划过，刀刃平滑地掠过他的表皮和肌理组织，直接割开了阿什么的大腿动脉血管，瞬间，阿什么被血管管束着的青春热血，从大动脉的创口处乘势喷射出来，洒向黄昏的晴空中，与黄昏的余光交相辉映，阿什么的只哼了一声，就匍匐在那个坚硬的小西瓜上，任由天女散花般的红色的液体，洒在他弓着的柔软背脊上，右腿还不忘一颤一颤的，借助血压的逐步释放，血液有节律地溢出血管，滴落在地，慢慢漾开。
阿蕾自然尖叫着。她的尖叫声，还有鲜血浓烈的腥味唤醒了被酒精和香水熏蒸迷茫的汉子们，他们惊慌失措，四散奔跑。寻衅滋事的汉子们没有逃脱恢恢法网。在追缉中阿蕾突然发现这个已经改名为塘某镇的原塘头厦乡的集市，竟然已被蓬勃搭建起来的违章建筑和火柴盒子般的公寓房，铺展的无限庞大。原本偏僻的干爹家，已完全和塘某镇新镇连接成一片。干爹的居住地已是这块蓬勃发展的热土上的一个城中村。
天渊君对塘头厦自然村的这种生态，广而言之，对依据农耕生活模式自然形成的村落形态一直有兴趣。阿蕾的干爹作为这个村的老村长，显然他对村落的掌控，不是依据村（大队）支部、村各小队以及妇联等组织形式来实施来完成的。他倚靠的是他的那些侄子、连襟或婶娘叔爹一类的宗亲亲属之血脉。村里极少数的外姓人家，都必须得到村里大姓人家的长辈（民国时所谓的宗族长老或族长）认可，才得以在此居住生活。这块土地这个村落，积淀着几代或几百年的宗族规矩和家法条文，作为宗族的文化传统世代流传。当然，这种中国农村底层生活的构架，在近现代革命的浪潮中，被冲击得面目全非溃不成样。但只要农村里的农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耕生活形态不变，表面上的变化再怎么贴上时代的新鲜标签，它存在的底层逻辑并不会发生本质的变化。只有当市场或商品或资本的经济新因素，破坏着瓦解着这个超稳定的农村宗族社会结构时，一切才会发生剧烈的变化，一切的变化皆有可能。
此时，阿蕾的男朋友被傻蛋砍死后，阿蕾在村里生存的合法性和现实理由都已不复存在，她将被这个村落踢出山门之外。干爹对阿蕾说，我儿子死了，你继续住在我的家里，显然已经不合适。怎么办？你又是一个外乡人，还没有户口！你是回你的老家还是留在这里？那天晚饭后，饭桌前就他们俩人面对面坐着，光线有些暗淡，其中有一只白炽灯坏了，灯光因此照射得很不均匀，供奉祖宗的香烛明灭闪烁着，灯光里的烟尘在暗旧的牌位前翻飞舞蹈。阿蕾说，我就认你是我干爹吧！我可以住在隔壁娟姨家，娟姨家的那个娟子，好喜欢她。干爹，没有你罩着，我觉得我会活不下去，会死于非命。
和干爹说话，阿蕾自然已经会用鸡鸡哥哥的当地方言。她已经长大，芦阿彩的美貌基因，开始在阿蕾标致的五官和曼妙的身材上体现出来。再加上干爹父子的悉心呵护，她开始滋润并时不时闪现着撩人的气息和光泽。很突然的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干爹突然被说着普通话的军警带走，同时带走的还有这个村的主要干部，书记、村长，还有会计和妇联主任。半年后干爹释放回来了，他的侄子等一干亲属都以“打.砸.抢三种人”或黑.恶.势力的罪名，被拘押或判刑或劳改。新的村委会新的干部接替了原先村里的一切工作。隔壁的娟姨没有回来。阿蕾和娟子一起相依为命。那个娟子一直跟着阿蕾，即使后来阿蕾成了甄妮小姐，娟子还是娟子一直是娟子，在工作层面上，娟子是甄妮小姐的助理。
干爹抚摸着胸口，他的胸口总是隐隐作痛，他不知道他的胃部早已被幽门螺杆菌侵蚀得糜烂不堪，每一次的剧烈疼痛，都是毒菌在他的病灶里继续糜烂并开始恶化。他说，不要紧，等我胃不疼了我会安排好你的。阿蕾你放心。干爹不知道他在狱中呆的大半年，失去了治疗胃病的最佳时间，他已病入膏肓。阿蕾想起这些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知道干爹在当地的份量，也知道干爹出狱后村里人都躲瘟神般躲着他的缘由，所以她让娟子照顾好干爹，自己跪求发廊老板娘收留她，她发誓要治好干爹的病。
天渊君曾经来过塘头厦，只不过他来的时候，这里已将三个字的地名，简化为两个字的塘某。那时他还很年轻，只是体制内工作的一般科员。当时他的工作是，稽查处理所辖企业违法违规的各类情事或案件。一次，他和他的同事查处了一家企业擅自外发加工的违规事件。那家企业座落在A区的一个叫慢慢来镇的地方，是沪港合资企业，专业生产各式碳酸钙、硫酸钙或树脂制成的圣诞用品。该企业进口了一批国家监管的生产物料，生产过程中，该企业将物料擅自发往莞都某开发区某单位作外发加工。那个外发地点，正在塘某镇。企业这么做，辜负了国家还有我们对那家企业的信任，为此科长和我都很生气。很生气的科长和我于是立刻乘坐东航飞机飞往莞都办案。科长是个很正派的中年业务干部，现已退休在家，含饴弄孙。他从来没有到过改开以后很繁荣很昌盛的南方特区。科长很生气的同时，还很好奇南方特区的繁荣和昌盛。白天我们借用了塘某镇镇政府的会议室，在那里科长召见了那家接受外发加工单位的香港老板、销售经理和财务总监等一干要人，神色严峻地宣讲了国家的政策和规定，要求认真反思、深刻检讨违规事实，听候处理。我和慢慢来镇的经委主任直接赶赴塘某镇的某单位，下车间调阅工艺流程的流转单，确认那批物料生产情况，未发现生产异常，物料也没有缺失或挪作他用。科长终于放下心来我也放下了心。晚上，莞都分管经济的市长和塘某镇领导，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餐间，大家畅谈改开的伟大成就等等，很酣畅很尽兴。很尽兴的科长也不再不高兴。他的不再不高兴，可能和政府官员的盛情有关，且没有任何工作纪律方面的瑕疵。餐后，他拍了拍我肩膀，说，小天，主要工作结束了。白天，我们看到了南方的繁荣；晚上，我们去街上逛逛，见识一下这里的昌盛。于是，我们让经委主任和那家企业的陪同主管，陪着我们一起去。主管开着一辆丰田原装进口商务车，一进车门，科长和我同时发现那个某单位港商已坐在车里后排的位置上。他嘿嘿嘿地和我们打招呼：我给你们领个路，领个路。车厢空间很小，各式人等本来疏远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港商问：想去哪里？科长说，不去哪里，随便逛逛。港商脸部表情开始活泛起来，他说，我们男人大都是，路灯一亮，眼睛一亮。科长说，没听懂。港商说，意思就是说，一到晚上路灯亮起，小姐们都出来了，男人的眼光自然也亮了起来。小姐们好漂亮啊！科长很矜持又显得很见过大场面的。一路无话。车前方并排走着几个女孩子。港商说，看，那些就是流莺！科长似乎很不情愿的转过脸，问道：流莺是什么？就是拉客的卖.淫.女，她们的特征就是在穿着，除了浓妆艳抹，基本的行业特征就是皮裤。奥！我应了一声。一路继续无话，我一边无话一边找着皮裤，我不知道那个经委主任的视线有没有专注着皮裤。车突然停在一家很奢华的YZH大门口。巨大的罗马柱子配饰着柱头繁复的巴洛克风格，科长和我抬起头，望着两颗柱子之间门楣处的貌似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猛男雕像，望了一会头很酸，科长和我立马就精神萎顿了。科长提了提丹田之气，愤怒起来，说道，我们只是随便逛逛，你带我们到这里来，什么意思？是腐蚀我们吗？走，回宾馆去！
港商被科长的义愤填膺搞得有些懵，他有点像某国足球队员，球在脚下刚准备临门一脚时，他的教练突然呵斥他，马上，立刻，退出比赛，整队回家。他的懵很快传递给了慢慢来经委主任和别的同志们。车上，大家都低着头，不再关注街上的女孩是不是穿着皮裤。深夜，从莞都通往深圳的宽阔大道两侧，一团团的路灯灯光扑面而来，又甩手而去，灯光的明灭之间，那些一拨又一拨的女孩从车旁反向急驶而过，已分不清她们到底有没有穿着皮裤，还是穿着别的裙裤、热裤或牛仔裤！很多年以后，天渊君想起这些往事，会脑洞大开，奇怪地自问：那天晚上，阿蕾是不是也在大街上闲逛，也在男人们炙热的眼光里游荡。那些日子里，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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