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训练015

送杜审舒归里序

（清）施闰章

①　杜生审舒齐归，施子赆焉，司橐者以匮告。杜生谢，且蹙额曰：“先生念我则至矣，然窃疑厚人而忘己也。”意者太左计。施子曰：“若以我为过廉乎？予盖天下之贪夫也。子何敝敝然为我谋？”杜生口呿色变，久之，曰：“从先生官三年矣，事大小罔弗知也。所与交游，虚往实归者众矣，而先生橐中无长物。以币进，则拒之惟恐不速。焦形槁颜，手校雠而口伊吾，夫子病矣。如是而谓贪，将阳拒而阴纳与？敢问其说。”

    书生杜审舒从山东回家乡去，我想送点礼物给他，掌管仓库的人告诉我库存匮乏。杜生道谢，并且皱着眉头说：“先生为我想得太多了，但是【我】私下里怀疑先生厚待他人却忘记了自己。”意思是说【我】太不会谋生【谋划生计】了。我说：“你以为我太过廉洁吗？我大概是天底下最贪婪的人啊！你为什么要辛苦地替我谋划呢？”杜生张大嘴巴【张口结舌】，脸色也变了【变了脸色】，过了很久，说：“我跟从先生做了三年官【做三年官了】，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不知道的。跟您交往的人，空手而来，满载而归的很多，可先生口袋里却没有值钱的东西。有人进献财物，您就唯恐拒绝得不够快。身形消瘦，面容枯槁，手中不停校对，口中不停读书，先生太劳累了。如果这样也叫做贪婪，难道是你表面拒绝却在暗地里接受吗？请把您这样说的理由讲给我听听。”

②　施子曰：“噫！何子之泥于言贪也！夫取而不能有者，非贪也；不取而有之，人不能夺焉者，贪之至也。庄子曰，‘君子内无饥寒之患，外无劫夺之忧’。子不见夫今之鼎食而覆餗者乎？戕其躯，籍其家，以沈其宗者，比比矣。其始不过竞筐篚之私，卒以捐其所甚爱而不遑恤。夫人捐其所甚爱，至于弃身家，舍妻子，谓之能贪则不可。予，鄙人也，未就事而先饮冰，其行若踬，其居若坠，其独处若群窥。先人后己，亦夷亦惠，忧谗畏讥，补缺修弊，籝有一金而不知所置。予盖患得患失，见鄙于尼父者也。然而疾风震雷，守之晏如，饱食高坐，进退生徒。陟泰岱，观沧海，谒阙里，陈诗书。搜讨旧籍，累椟连车，寸缣尺楮，并蓄兼储。盗不睥睨，民不咒诅；人见不足， 我见有余，此亦贪之至也。

    我说：“唉！你为什么要拘泥于说‘贪’呢【你是多么拘泥于谈论贪婪啊】！求取却不能保有，不是贪婪；不求取却能保有，人们也不能夺去，这才是最大的贪婪。庄子说，‘君子在内没有饥饿寒冷的担心，在外没有被抢劫夺取的忧患’。你没看到当今那些从豪富转为衰败的人吗？被夺取性命，没收家产，并且牵连到宗族的人，到处都是。他们开始也不过是争夺些微小的私利，最终舍弃了自己非常喜欢的东西却无暇顾及。人们舍弃了自己非常喜欢的东西，甚至舍弃了家产，舍弃了妻子儿女，说他们会贪是不可以的。我是一个很浅陋的人，没做事之前就已经惶恐焦灼，（感觉）自己的行动【时】好像要跌倒，自己的官职好像要失去，自己独处就像有很多人在窥伺。先满足别人，再满足自己，像伯夷和柳下惠那样【淳厚谦和】，担心谗言，害怕诋毁，补上缺口，革除弊端，口袋里有一点点钱财就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我大概是患得患失的人，让孔圣人见笑了。但是，狂风惊雷，【我】泰然处之，吃饱肚子，端庄静坐，教导生徒。登临泰山，观望沧海，拜谒孔子故里，陈设诗书。搜寻旧书古籍，积书数车，片纸只字都收藏好。盗贼不会窥视我，百姓不会咒骂我，人们看到的是贫穷，我看到的是富足，这也是贪婪到极点了啊！

③　且夫名浮其实者，德之欺也；勉乎其职而不能尽其道，事之末也。吾目迷五色，而不蒙夫人之诮；行忝颜、闵，而窃附有道之林。吾循孔氏之门墙而惴惴然，惧其不能入也。奉命而出，终事而归，所得侈矣，况敢自以为廉乎！子貌朴而志端，归而修业，亦务守其不可夺者已矣，何敝敝然为我谋？”

    再说，名声超过了实际才能，这是对德的欺骗；勉强从事一项工作却不能够实现自己的主张，这只是抓住了事情的细微末节。我（老眼昏花）不辨五色，却不蒙受他人的指责；德行虽然远逊于颜回、闵子骞，却自以为身附道德之林。我遵循孔子的学说却内心惶恐，怕自己不能入门。奉命出任，完成任务回来，所得到的太多了，怎么敢认为自己廉洁呢？你朴实厚道而志向端正，回去后研习学业，务必守住这种不能够被夺走的品行就行了，何必要辛苦地替我谋划呢？

④　杜生闻之喜曰：“吾乃知先生之所以为贪。”于是酌酒别去。

    杜生听后高兴地说：“我现在知道先生说自己贪婪的原因了。”于是喝酒道别离去。

⑤　明日，次其语，追而送之济水之上。   

    第二天，我把这次谈话的内容记了下来，追到济水边送给了他。

（选自《清代散文名篇集粹》，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