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乔凯凯

大姨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下了。我撂下电话，打车去找大姨。前两天表弟告诉我大姨要来，我再三交待他，让大姨住我家。可大姨不肯，理由是我家离医院太远，跑来跑去太麻烦，就近住下方便一些。想了想，我觉得大姨说得也有道理，就没有再坚持，没想到大姨竟然也没有让我接站。“怕耽误你工作嘛，再说我以前也来过几次，熟门熟路了，丢不了。”大姨在电话里嘿嘿笑着，一如既往地憨实。

大姨是陪大姨夫来看病的。几个月前，大姨夫做了一个手术，术后需要复查几次，前两次表弟都陪着，这次大姨说啥也不让表弟来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又不是去打架，用不着那么多人，人少，还能节省点开支呢。表弟拗不过大姨，看大姨夫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多少照应照应。

见到大姨和大姨夫时，已经到了傍晚，我便带他们去吃晚饭。大姨从随身带来的大包里掏出一个小案板和擀面杖，说：“吃面吧，这次估计要住一周，我带了家伙呢！”我连连摆手：“吃啥面呢，必须出去吃饭。”大姨见我态度坚决，只好答应。

我带大姨和大姨夫来到了一家餐厅，点了几个菜单上最贵的菜，鸡鸭鱼肉，全都上齐了，还有几道海鲜。每上一道菜，大姨都会咂一下舌头，不停地说着：“够了，够了，点那么多我们吃不完。这得花不少钱吧。”我笑着让大姨放心，如今我工作不错，请大姨吃顿饭不在话下。我一边吃一边给大姨和大姨夫介绍，“你吃这个龙虾，可比咱老家的河虾大多了吧”“尝尝这个鳗鱼，肉质鲜嫩，刺还少，味道很不错”“大姨夫应该多喝点鸡汤，这是小土鸡熬的，营养着呢”“我特别喜欢这家店的烧鹅，做得很有特色”……大姨和大姨夫一边吃，一边夸赞。看得出来，他们吃得挺满意的，我也很开心。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找大姨，原本打算带他们去吃早饭，没想到大姨正在用小电锅煮面条。“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来吃一碗。”大姨一边招呼我坐下，一边用筷子给我挑了一碗面条，里面还卧着一个水煮荷包蛋。我没客气，接过碗，大口吃起来。

看着我狼吞虎咽，大姨笑起来：“小时候你最爱吃大姨做的手擀面了，每次都能吃上一大碗。还有东街老王家的卤肉，夹在热烧饼里，你一顿能吃俩大烧饼。还记得吗？”当然记得，如果现在让我吃，我肯定还能吃两个！

我和大姨感情很深，小时候每逢放假，我都会去大姨家，和表弟同吃同住。每次吃饭，我碗里的肉总是比别人多，我疑惑地抬头，大姨正笑着对我眨眼。大姨姐弟5个，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外婆死得早，外公又老实木讷，一大家子全凭大姨拉扯照料。大姨一直忧心几个弟弟妹妹，常常做了好吃的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吃，直到他们相继成家，大姨才放下心来。母亲是最小的妹妹，大姨对她格外偏爱，我肯定是沾了母亲的光——长姐如母，大姨是把我当成了孙辈来疼爱呢！

我面前的这碗面越吃越香，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能吃出麦子的香甜味，尤其是大姨亲手磨的香油，只一滴就能香透一碗面。更重要的是，连汤带面吃下去，浑身暖暖的，胃里也很舒服，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说起来，比昨晚我请大姨吃的饭更好吃。

吃碗面，我站起身，准备陪大姨和大姨夫去医院复查。大姨没有推托，带上大姨夫的病例，和我一起出门。大姨看着我，笑咪咪地说：“你外公走的时候，我没觉得自己老，现在突然觉得自己老了。看看，你都这么大了。”大姨走在我前面，她的身子越来越瘦小，背越来越佝偻，头上也一片花白。大姨真的老了呢。

《品读》2023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