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唯物主义提纲（五）决定论跳上擂台【2000年文】

作者：@中科大胡不归

【作者按：《还原唯物主义提纲》是我在读博时写的系列文章，以Bugui_Hu为名发在科大瀚海星云BBS精品书屋版，内容是我基于自然科学对哲学的思考，包括哲学与科学的关系、决定论与还原论的种种微妙之处、证明与劝导、人生的意义等。最近在微博上见到网友争论学哲学应该如何读书，抚今追昔，感到当时的想法仍有参考价值，所以在这里重新发出，以飨同好。时光如水，转眼已十五年矣！第四篇见http://weibo.com/p/1001603841044537060154。现在我对还原论、层次论有更多的了解，同意层次论作为一种方法论是完全正当而且必不可少的，作为一种本体论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仍然很不屑有些哲学家动辄给别人扣机械唯物主义的帽子。实际上，这些所谓机械唯物主义者往往提出了有创造性的、可证伪的理论，对科学的发展有实实在在的贡献，而那些聪明的辩证法家却总是事后诸葛亮，自己从没有提出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的理论。不干事的对干事的指手画脚，人类社会经常发生的滑稽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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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是决定论的；它是先验地决定论的；它以决定论为公设，因为没有决定论，科学便不会存在。科学也是后验地决定论的；如果它从假设决定论开始，作为科学存在的必要条件，科学以后正是通过现存的事实证实决定论，科学的每一个成果都是决定论的胜利。也许调和是可能的。我们能否承认，这种向决定论的挺进将继续下去而不停止、不倒退、不会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碍呢？正如我们数学家所说的，我们无论如何无权通过这一极限去推导出绝对的决定论，因为到了该极限，决定论在同义反复或矛盾中消失了，我们能够承认这一点吗？这是一个研究了数世纪而没有希望解决的问题，在我能利用的余下的几分钟内，我甚至不能稍微触及它。

－－昂利·彭加勒（1854－1912）（《最后的沉思》）

（彭加勒是一位堪与高斯媲美的大数学家，也是理论物理学所有分支的第一流专家、相对论的先驱，在科学哲学上是约定主义的创始人。上引的这段话来自他的遗著《最后的沉思》中的第八章《伦理和科学》。）

各个学科都有自己引以为傲的规律，例如物理学中的牛顿定律、化学中的八隅电子配对理论、生物学中的进化论以至历史学中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规律在形式上有根本性的区别？

是的，区别在于：物理规律在形式上没有设定自己的适用范围，或者说形式上是适用于任何现象的，而且物理规律在形式上对一个现象的描述是完备的，但其它学科的规律却不是这样。

有些朋友，尤其是研究文科的，恐怕立刻会反对：难道法国大革命这场波澜壮阔的历史活剧能够理解成仅仅是一些粒子的机械运动吗？

好啊，那就让你来说，为什么不能？

这一派的一个代表是恩格斯，他说道：运动是分层次的，即机械运动、物理运动、化学运动、生物运动、人类社会的运动，每一个高层次的运动都有自己特殊的规律，不能归结为低层次的运动。让我们把这种观点称为“层次论”。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科学人生观的老师讲了恩格斯的这套理论。当时我的想法是：哦，辩证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与层次论相反的观点就是机械唯物主义了。不料当我对化学和物理学得越来越深入，我却越来越看不出机械运动、物理运动、化学运动之间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同样一个现象，无论把它叫做什么运动，对它的解释根本上都是一样的。化学家确实有不同于物理学家的“化学直觉”，但所有的化学家都同意，化学直觉能引出的结果，仍然是量子力学规律的产物。

既然层次论的第一块基石动摇了，而且看不出后面几块有什么理由不动摇，那么我干脆直接考虑与它完全相反的论点：所有的运动都可以归结为物理运动。现在看起来，这个论点是还原论。但在我最初的考虑中，仍然认为现有的物理规律的形式是决定性的，没有考虑到还原论和决定论的细致区别，于是那时我的观点是还原论的加强形式：决定论。

也许有些朋友对决定论的意思还有些迷惑，那么我再明确一下：决定论认为，就单个系统而言，物理规律加上某一时刻它的状态和每一时刻外部对它的作用，就完全决定了它任一时刻的状况；就整个宇宙而言，物理规律加上某一时刻的状况（因为宇宙按照定义没有外部），就足以完全决定。用一点数学的说法，就是一个系统在任一时刻的状态，是它此前某个时刻的状态以及从那时到该时刻的外部作用的函数，不论这个函数是初等函数、处处连续处处不可微的函数、不连续的函数还是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函数。

罗素在《如何避免愚蠢的错误》中说，在自己的头脑中设想对立的意见间的辩论，按中国的传统，就是打擂台啦，是一种防止愚蠢的错误的好办法。现在决定论已经跳上了擂台，有哪位好汉来挑战呢？

（待续）

还原唯物主义提纲（六）张冠李戴的罪状之一—计划经济【2000年文】

作者：@中科大胡不归

其实人们应该认识到，如果这个世界什么东西都确定了，那对我们还真麻烦。那就成计划经济了。假如你要结婚，又知道了三年后会离婚，那你现在还结婚干嘛。又像我们预测五天以后股票保证涨，如果大家都信的话，股票今天就开始涨。这也就是波普在《历史哲学的贫困》中所说的预测本身的悖论。

－－张宇燕（《经济学方法论对话录（续一）》）（载于《方法》1997年第3期）

你认为张宇燕的这段话构成对决定论的批评吗？

否，因为它在批评的过程中偷换了概念，或者说它号称要批评的和实际上批评的不是同一个东西。实际上它批评的是可预言论。

即使我知道“这个世界什么东西都确定了”，这也不等于我能知道我“三年后会离婚”啊。后面我们将会看到，牛顿力学的决定论已经足以说明，不可能通过牛顿力学的基本公式算出我三年后会不会离婚：这个不可能性正是决定论保证的。

所以我们尽管放心，决定论告诉我们彻底的计划经济是不可行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