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唯物主义提纲（四）为什么要相信唯物主义—信任的等级【2000年文】

作者：@中科大胡不归

【作者按：《还原唯物主义提纲》是我在读博时写的系列文章，以Bugui_Hu为名发在科大瀚海星云BBS精品书屋版，内容是我基于自然科学对哲学的思考，包括哲学与科学的关系、决定论与还原论的种种微妙之处、证明与劝导、人生的意义等。最近在微博上见到网友争论学哲学应该如何读书，抚今追昔，感到当时的想法仍有参考价值，所以在这里重新发出，以飨同好。时光如水，转眼已十五年矣！前文见http://weibo.com/p/1001603827286024540838、http://weibo.com/p/1001603830252823558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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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一些先入之见的思想指导，你不可能成功地解决一个科学难题。因此，泛泛而论，你信奉这些观点。但对一个科学家来说，这仅仅是暂时的信仰。他并不盲从于它们。相反地，他知道，或许某些时候推翻某个他所珍爱的观点会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我不否认科学家对于科学解释有一种先人之见的倾向性。这种倾向是有道理的，不仅仅是因为这支撑着他们的（科学）信念，更主要是因为近几个世纪以来科学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功。

－－弗朗西斯·克里克（《惊人的假说》）

唯物还是唯心，这个问题争论的年头实在太长了。至于为什么会争论这么久，罗素的说法是：“关于唯物主义究竟对或不对的激烈论争，从来主要是依靠避免下定义才得以持续不衰。这个名词一下出定义，我们就会知道，按照一些可能下的定义，唯物主义之不对是可以证明的；按照某些别的定义，便可能是对的，固然没有确切理由这样认为；而再按照另外一些定义，存在着若干支持它的理由，只不过这些理由并不确凿有力。”（《西方哲学史》）那么我先给出个定义如下：

不论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最后得到应该相信“意识来自物质”的结论的，都是唯物主义；认为应该相信“物质来自意识”的，是唯心主义；认为应该相信“物质和意识并列互不归属”的，是二元论。

你也许会感到这“应该相信”的用语有些奇怪。坦率地说，这是为了区别两种唯物主义：一种把“意识来自物质”作为不证自明的公理，另一种把它作为允许怀疑的假说但仍然相信。

一个理论要能站得住脚，首要的条件是要内部一致、不能自相矛盾，其次如果是一个经验性质的理论（经验和先验的区别见后），那么还必须能解释已知的经验。好比我看到了铁被磁铁吸引，你要就此提出一个理论，就必须要么肯定铁被磁铁吸引，要么认定我自以为看到的只是幻觉。必须承认，认定别人产生了幻觉是允许的，科学家在解释所谓不明飞行物UFO时就经常这么做。

现在来看看关于物质和意识，有些什么理论能够符合这两条标准？最容易想到的自然是常识的也是唯物主义的观点：确实存在一个外部世界，它大体上不依赖于我们对它的观察；我们也许永远不能全面了解这个外部世界，但我们能够通过我们的感觉和大脑的操作获得外部世界某些方面的近似信息。这正是大多数科学家所相信的。然而还存在其它符合要求的理论：例如象电影《黑客帝国》（“Matrix”，又译《二十二世纪杀人网络》），设想一台机器在所有人的大脑中制造幻觉；又如设想别人都联合起来欺骗你；甚至可以设想你的身体也并不存在，你只有一个大脑，甚至大脑也没有，只是空空荡荡的电磁波。这些理论显然没有多少人相信，但你以什么理由来反驳它们呢？

一种斩钉截铁式的回答是：外部世界的存在不需要证明，这是一条公理。但是如果对爱刨根问底的人，一上来就丢给他一个公理他还不会满意，他会问：即使这公理不能证明，可是有没有什么非证明性的证据呢？或者说，你怎么想到把这个而不是那个作为公理呢？

看看错觉的例子是有启发的。人所有相信的东西并非都有相同的可信程度。例如当我认为我看到了一件物品时，最可信的是我产生了如此的一个意识，其次是我的眼睛收到了光信号（有的病人不知道自己看不见，当医生问他医生领带的形状颜色时他作出了描述，其实医生没有戴领带），再次是那样东西确实存在（镜中的像或海市蜃楼），再其次是那样东西服从已知的规律（见到风吹门就预想要听到“砰”的一声了，如果没有听到就会感到惊讶）。

既然我们对于每一样具体东西是否存在的判断都可能出错，那么原则上整个外部世界都不存在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外部世界是否存在是允许怀疑的。

但是从经验上来说，外部世界存在的可信度极高。因为以这个假说为基础，人们已经发展了一套相当成功的科学体系。而如果采取另两个假说，看起来不会取得这么多成果。当然，如果确有证据，转而相信更加奇异的假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是现在，这种可能性仅仅处于“备考”的级别上。如前面所言，做学问就要讲怀疑、讲坚定、讲证据（三讲？！）。

有人对“假说”这个词很反感，认为经过实践充分检验的理论就是真理，不是假说。但是牛顿力学被实践检验成功了二百年，以致有人叹息“世界只有一个，而牛顿已经发现了它的规律”，最后却还是被证伪了。现在如果再把牛顿力学称为真理，已经是“真理”这个词的特殊用法了。这个例子提醒我们，谦虚的态度对于科学家是应该保持的。

我这里提到可信度，只是为了论述应该相信外部世界的存在。但我现在并不打算构造一套完整的可信度理论，因为历史上有许多伟大人物尝试过，但他们的理论总是有问题，这些问题他们互相能看出来。当然这项工作并不象发明永动机，所以我还是希望专家们继续研究它。

肯定了现在应该相信外部世界存在之后，还有个问题：意识和外部世界是否有本质的区别？后面可以看到，还原论的回答是简单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