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高三学生命运转折的季节，也是大四学生新天地开辟的时节，生出的都是焕然一新的景，控制不住的东西也一样，除了未知的生活模样，即是无情的时间。

   从不言之教师范学院一毕业，去名便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一家私立学校当上了国文老师。只是这个学校跟其他学校大有不同，这是一个收费很高的贵族式私立学校，课内课外兼补的。去名一开始选择的就是课外补习部门，无需遮掩地说，当初他就是冲着那份吸引人的工资去的。
 
   这里的老师有跟去名一样刚离校来这里蹭经验的，也有一般公立学校中不满足于现状欲来此捞一些外快的，还有更大一部分，是在其他行业混得不如意，到最后不得已摇身一变来这里成了老师的。
  
   学校是由家长口袋里的钱养活的，这一真理，学校的领导们比谁都清楚，他们在心里反复地自我暗示着，以至于初来乍到的新人们都能在一些日常细节中感受出领导们的无比卖力，比如，接见上门咨询的家长时，他们那斩钉截铁的自欺嘴脸跟江湖大盗很是有得一拼，套路之深，可以说是深不见底的。

  领导们可以在别的事情上模棱两可，但绝不会在这生死攸关的最高指导原则上犯糊涂，因此学校的口号喊得那是相当的漂亮，——“对家长负责，对学生负责，是我们不懈的追求”，“良心教育，爱心教育”，“好成绩不再是说说而已，我们承诺无效果，退全款”，“点亮孩子的梦想，北大从这里起航”，“专业老师，提升成绩当然更快”，“今日投入一滴水，明日跨国大西洋”，“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诸如此类的响亮话数不胜数，变了又变，新了又新，听起来很是舒服，貌似这里真的像是一个天才大炼炉一样，只要学生一进来，没有一个不会变成天才。

    诚然，去名选择去这类学校教书时也是被他们的宣传蛊惑了，——刚入社会的去名根本就无法分辨不出商人“言”和“行”的真正区别，那时，他更想不到学校的业绩会与老师扯上什么关系。

    师范毕业根本没有什么大作用，和其他非师范来的新人一样，去名同样要接受学校强制性的岗前培训。
 
  对未知的事物，一开始，去名还是或多或少地怀了一点憧憬的，尽管他对这里的气氛不是很适应。既然是培训，他寻思道，肯定也多少能让自己把遗忘的一些专业知识补回来吧。可真进了会场，谁也不会想到，上面冗长的演讲中真正涉及到学问知识，教学方法的是少之又少，培训主题全都是聚中在一些极功利性的问题上，比如“如何开发潜在生源，如何跟家长沟通，如何服务好你的每一个学生”等等。

  这哪里像是当老师，去名不解道，这俨然就是在做营销，做售卖，五花八门的课程就是产品，老师沦落成了一线的推销员。按照金牌销售员和业务员的标准来打造和培养老师，这彻底地颠覆了去名对整个教育行业，以及“教师”二字的认识。

   他颤抖着，有些不敢正视眼前的事实。
  
   老师不本该是一个化育人类灵魂的天使吗？按如今这个规则和模式发展下去，老师岂不成了一位赤裸裸的以利润最大化为主要目的的商人？
   
   他毕竟太年轻，一时半会儿，他肯定是无法从他自己那个理想的世界中走出来的。
 
   半个月下来，培训总算是敖完了。当上面的人宣布本次岗前培训圆满结束时，去名一点也没感觉到这是一段有意义的时光，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从资本市场里游过了一趟，被洗脑了一样。

   好在接下来终于可以带班了，远离那些领导的铜臭味罗唣，对去名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第一天，去名被安排的工作很是轻松，只需要在一个教室里照管学生们做课后作业。
 
   当天下午，一备完课，学生们放学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趁着这难得的一点空闲，去名正欲拿起一本自带的陶行知的《教育的真谛》来看时，谁知前台教务竟然提着嗓子向所有的老师们喊道：“老师们，等会儿各自带好自己的班级标牌，要去接学生了！”她说时，另一位教务就给大家每人分了一块可以用手举起来的大班级牌，——其上当然镌刻了诸多射人眼目的宣传口号。去名睹此一幕，不禁大吃一惊：“这么大了还要人去接？且就这么一点路程！”“你以为像你小时候啊！”在一个老老师的呵呵笑声中，其他几个新来的同事早像是得到了指示命令的机器一样，什么都不问，便急匆匆地开始往外走了。不得已，去名也只能步入他们的后尘。
 
      一路上，去名暗想着，自己小时候从去学校报名的那一天起，就再没有让家人接送过。

      没读幼儿园的他，似乎很小就能独立做很多事。那时上学，他不是自己独来独往，就是和要好的伙伴们一起，往返再长的山路，遇到再不好的天气，看见再奇异的自然现象，他也从没害怕过。相反，这个过程他不仅没觉得单调，反而还很享受。一个人去学校，遇到某个不一样的鸟儿，虫儿，蛐儿，甚至一朵从没见过的格桑花，他也会走上前去细细观察一番，浮想联翩，乐不可支。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他不是走着的，而是一路连蹦带跳的，他知道爷爷奶奶做了很多好吃的正在等着他呢。假如这一天，他自个儿多读熟了一则《庄子》，爷爷奶奶还会额外地多奖给他一瓶罐头，那里面的糖梨和橘子瓣可香甜，可好吃了。
 
  他偶尔也会和小伙伴们一起相约往返学校，那时候，更有着诸多说不完的趣事。有一回，他们一路扬笑启航，直到学校门口，互相也没说上两句话，脸上的极度欢悦却没减下来一分一毫，何以至此？因为这天他们举行了一场特别的滚铁环比赛，各自在自己开拓的特色道上翩翩起舞，——有的从农家田埂上从从容容地飞扬漫步，有的从水岸边圆石上沿河直下，还有的在山间羊肠小路上左转右蹿，那场景说不出有多酣畅淋漓。
 
  一路这般想着，去名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年少逍遥的年代。看着这个陌生城市的阴霾，路人毫无表情的赶路，身边老同事的焦灼，去名心想：如果苍天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还是愿意生活在自己的家乡，自己的那个独立无束的天空下，而不是如目下这些学生一般，整天笼罩在一个只表面看起来很舒服的娇生惯养的环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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