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代价/《泉城晨话》第109期

杨延斌

有好友见我目前正处于创作高峰期，就十分可惜地问我“你早干什么去啦！”潜台词是说，如果我能提早几十年达到目前状态，文学成就会好多了。我理解朋友惋惜的心情，但有个偶然事件，的确影响了我的文学创作。写这期《泉城晨话》，一是回答朋友关切，二是说来济南定居缘由。事情虽然发生在1990年春天，却成为我日后定居济南的重要缘由，也差点断送我的文学追求。那年是黑龙江省浩良河化肥厂二十年厂庆，厂领导指派我制作纪念影集。直观感觉这是个烫手的差事，就想找理由不去。领导摇着头说：“厂领导商量过了，就指定让你去！厂里敲定了设计图案，你自己联系地方做吧！”

我倒霉的时间开始于1990年4月24日上午。这一天是星期二，是厂里每周例行的调度会。调度会后，一个有关我的爆炸性消息迅疾扩散到全厂。起因是厂长说“影集的事儿厂里要追查，据说当事人起码拿了5万元好处费！”其实，总货款才8万多元。5万元好处费？就是猪脑子，也不会想得这么离奇吧？

我在济南影集厂制作的影集出了质量问题。我的直接上司王主席焦急地问：“跟我说实话，拿好处费了吗？”我有些气恼地反问：“你对我连这点儿信任基础都没有吗？当初我说不去！材料和价格，不是你们领导签了字才做的吗？出了质量问题，咋能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呢？“当天下午，厂长把我叫到办公室。他下了一道令：“从今天开始，不许和济南影集厂有任何联系！”潜台词是不许和影集厂订立攻守同盟。

影集是出了问题。封面是用老雨伞式的紫红色油布做的。三月的济南，气温已零上二十度左右。但是，小兴安岭的三月还送着暖气。拿回家的影集，在桌上放几天后，零上二十几度的干燥室温，会使本来潮湿的影集，因面料收紧而翘起四角。但是，厂长的一句“据说拿了5万元好处费”，使我成为影集事件的焦点。这回，我真正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无奈。挨到五月末的一天，我接到党委书记的电话：“事情调查清楚了，可以肯定你没拿好处费。你去趟宾馆，和影集厂的客人见见面吧。”几十天的委屈和怨气，似泉涌般喷薄而出：“我不见！”书记劝我说：“去见见吧。他们说不见到你坚决不走!"“要见也行，得让纪委派人跟我去！”我没好气地回敬着书记。

为给黑龙江省浩良河化肥厂一个交代，济南美术总厂派出了书记,主管副厂长,车间主任,技术员专程赴浩良河化肥厂解决问题。其实，他们已经到化肥厂五天了，是厂领导有意瞒着我。只是在弄清真相后，济南的客人执意要见到我后再走。否则，厂里可能会一直瞒我到底。

厂领导见我执意不从，就派一个纪委干部连同书记，陪我到了宾馆。没想到的是，济南客人当着我的面，制造了一个让化肥厂领导十分尴尬难堪的场面。影集厂的领导说:影集的质量我们负责到底。其实，我们拿来了贵厂领导同意制作的签字。据此，我们没有偷工减料，可以不负责任。我们所以主动要承担责任，是为你这个人负责任。他们说着，拿出几张影集厂的厂报，还有几张黑板报照片。影集厂的书记说：“我们感谢你呀杨老师，全厂正在向你学习！”见我有点儿懵噔，这个书记把眼神儿转向化肥厂领导说，“杨老师在我厂21天。他不住宾馆，向我们要了张铁床，铺上纸板就睡在上边。他担心不能如期交货，就一直盯在影集车间，跟我们一起干活。就连吃饭，他也是买回到车间吃。我们都很受感动。近期，我们正借此事教育全美术公司职工。但很遗憾，没想到这个业务给杨老师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影集厂领导又说，“这样吧杨老师，你不是做了4000本影集嘛？这回我们就当着你厂领导真给你好处费。我们再送你4000本影集。但是，必须由你亲自去济南办手续，别人去我们不接待！”

事情到这步，就象小葱已经拌豆腐一清二楚了吧？但是，在众多职工的眼里，我仍然是拿5万元好处费的人，仍然被一个个乜斜的眼神儿精准扫射，让我时时处处感觉到不自在。全厂只有几个领导知道事情的原委，当事者的我，总不能一个个向几千人解释吧？事情的关键在厂长轻信谗言，未加证实就向我“开炮”，这点我也能原谅。但整明白是冤枉人后，却不在调度会上收回错话。我找他理论，党委书记的劝说辞更雷人：“厂领导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就行了。你总不能逼厂长在会上认错嘛！”从此，这个书记成为我心中的混蛋。

在影集事件之前，我从未有过要离开浩良河化肥厂的念头。自从有了莫须有的5万元好处费事件，我感觉在这个厂没有了呼吸的自由。就为厂长的一句信口胡言，我不得不带着满腔的愤懑，带走了化肥厂强加给我的委屈和怨怼，调离我钟爱的摄影岗位回到山东。就是厂领导的一句信口胡诌，造成我日后的疲于奔命，耽误了二十多年的文学创作。当然，济南影集厂的宽厚大度，也招惹得我从心里喜欢上济南。

2022年3月23日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