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友感言/《泉城晨话》第73期

杨延斌

其实人生就是一个自然加减法过程。你孤零零来到人世，首先相加的是父母，然后叠加的是血系亲人，再后来就是左邻右舍，老师同学，然后是同事抑或战友和社会上的各种相遇，就像沙里淘金，筛出“金子”就是朋友。加法做到这个份上，能进入记忆的也不过百人，人生算式就开始有增有减了，比如有亲人离世，有靠不住的朋友拜拜。人生好比一趟远行列车，同在车上的人算是相向同行，中途下车的人就是匆匆过客。人到六十岁，就像到了高速公路服务区，这时你认识或记住名子的人至多三百人左右（教师商人官员等除外）。浩浩荡荡十四亿人，能进入记忆的只有几百人，那些经历比较简单的人，或许能记住的不过百人。

在“驿站”再回首，能让你时时想起的人有多少？其中你时常想见的人有几多？这些人有多少，证明你的圈子就多大，而这些人中，能让你见不到就想得难受，对方的好消息能让你高兴，不好的消息能让你感到心疼的人，才是你真正意义上朋友，这个与地理距离毫无关系。

我不会随意把某些认识的人称作朋友。能相互说说知心话的人，你有了荣耀他或她也欢喜，你走了麦城跌了跟头倒了霉，他或她也能为你难受的人，你身处在困境能以某种方式相助的人，能够走进他或她家吃饭或住下来时，心里感觉挺自在的人，才是我的朋友。而那些相交了几十年我一直当做朋友，我有了成绩他们却酸溜溜假做不知的人，甚至刻意冷淡我的人，我得从心里移出他们去。希望我好的人是真朋友，看不得我好的人，我岂能再把他们当朋友？手里有奖杯，圈子里有人欢喜有人妒，欢喜的人必是真心朋友。即便和我相交四五十年的人，对你荣誉的态度就是和你的心里距离。容不得你好的人，你有好事他们心里酸溜溜，你遭难了，或许人家会暗喜。你有这样的所谓朋友吗？反正我有。

有人常说“人生有三个好友足以”，对我来说这个标准太低了。六十岁后我就经常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数点，以我能够走进家门感到自如为标准，发现这样的朋友绝不少于二三十个。父母早逝，近亲皆无，却有诸多好友，这是我一大幸事。可贵的是，我在买卖场上留下来几个挚交，相互的挂念就像刮风下雨嘱我拿伞添衣的家人，我们在曾经的商场都是以情为重，在人性和利益相遇时，都是人性打头阵。商场如战场绝无真情可言的常言在我们面前失灵。

回首几十年交下的朋友，有光腚娃娃和小学同学，有一起战天斗地挖过河挨过冻啃过冻干粮的兵团战友，有一起吃苦熬夜，高温蒸煤烟熏出来的同事，有各种机会偶然相遇后，尽管发现职业不同，社会身份不对等，却能渐渐由路人过渡成知己的至交，以上几类朋友的感情基础牢不可破，且经历了几十年荣辱兴衰考验，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了位置。回首半个多世纪的人生交际，没有一个朋友因为我的原因而断交，这点我很欣慰。

我交友没有刻意的性别之分，男女挚友几乎对半。我不赞成一说异性朋友就是那种皮肉之交，这个理念未免太俗并有些低级趣味。有些女性朋友，无论本性还是人性，或者知识面和处事应变能力，绝不输于甚至高于男性。几十年来有几个能来我家住几天的女朋友还不只三个两个，我也能去人家小住几天，我们从未感觉到别别扭扭或者有啥非分之念。坦率地说，有些女性，在她面前都不敢有非分之想。有些人五大三粗你却不怕他，有人瘦小体弱，你却不敢小瞧他，这就是人的气度和气场。

我痛感官场的人不好交，或者说交不透。我以为这个层面的人，交友的人性最差。他们和你相交的取舍，就是以你是否有用或为他所用为前提。想利用你时嘴里可以跑火车，好话说得天花乱坠，等你今天为他办完事儿，明天他就可以装不认识你。

我有个副省级朋友，相识时他还是处级。当年尿素紧张时，他在我面前说了几车好话，我为他解了燃眉之急。等他升到厅级我们再见面，他表面还是那么热情且也念我的好，但我还是感知到些微变化，比如他走路的姿态和语气，让我感觉到了别扭。有一次我和一个高级记者见他，因为都是多年好友，所以都口无遮拦。我却假装随意实则故意敲打他：“希望六十岁之后咱们还能在一起喝酒叙旧。”他也心知肚明回敬我说：“你我都只有一个女儿，钱对于你我有用吗？”我听出他的潜台词是绝不拿不该拿的钱。三年之后他在副省级位上，落了个锒铛入狱人财两空。

多年前经商期间，某税务局长要为亲属调动工作，却不曾想那单位一把手根本不买他的账，他就找到我，许我一大堆好处。几个月后在税务局召开的会议上，我迎上去和他打招呼，他却板着脸问身边办公室主任：“他是哪个单位的，我咋想不起来呢？”我就当着几十人大声说：“我刚给你家亲属办完调动，茶水这么块就凉啦？你许诺给我的那些事，一个也不能少！我把人调出来比调进容易！”我这么对付那个小人，足能让他一辈子难忘。

2022年11月28日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