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情节/《泉城晨话》第39期
(2023-11-03 05:5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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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情节/《泉城晨话》第39期
杨延斌
说起地瓜这玩意儿,我真是爱恨情仇一大车话要说。地瓜留下了我儿时复杂的印记。
先说地瓜确实有可爱之处,这东西在灾荒年月救活过我和众多乡亲的性命,估计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场饿死不少人的三年自然灾害,当时若是没有地瓜填进肚子,可能河南河北山东山西乃至苏北皖北,还要饿死更多的人。我从儿时就听老人们说,地瓜救了几省人的命,因为事实就摆在历史的记录上,这一点不会有人质疑吧?所以,咱们不能昧良心忘却地瓜的救命恩情。
在五十多年前一个相当长的时期里,地瓜曾经被人们看做人间宝物,因为栽种它时很简单,生长过程也好伺候。地瓜是粮食作物中产量最高的,最低一亩地也能收几千斤,但地瓜这东西收的时候挺麻烦,一墩一墩,只能用镢头一墩墩地刨出来。
地瓜不仅仅可以生吃,还可以煮熟蒸熟煎熟烧熟烤熟吃,最常见的是地瓜粥,也可以晒成熟地瓜干,生地瓜干,更可以把地瓜干碾成面,参上棒子面或高粱面烙饼贴饼子蒸窝窝头,更可以参上别的面子烙煎饼。就连嫩地瓜秧子用开水一焯,撒上盐就是一盘菜。在粮食接济不上的时候,把干地瓜秧子碾成面子,也可以代粮充饥。就是一堆地瓜烂到不能吃了时,还可以熬糖稀。总之,地瓜身上没有扔的东西,也没一种粮食作物有地瓜那么多好处,所以地瓜在那个灾荒年月是很受人宠的粮食物种。它虽然不是主要粮食作物,但在那个特殊年代,却比任何一种粮食作物起的作用都大。所以在我心里,当年的地瓜救了不少人的命,也救了我和三个姐姐的命。
说到这里,我想起人民英雄朱彦夫在他的《极限人生》中写到的情景,在最困难时期,要不是每家分了几斤地瓜干,全村人都熬不过那个灾荒年。
现在,地瓜不但不得宠了,有一部分如我一般六十岁上下的人,一提起地瓜就皱眉头,甚至于有人说认可饿着也不吃地瓜。我知到这是富裕起来的人有好吃的东西撑起了肚子里的油水,才敢说地瓜的牢骚话。不过,只有我们这代人,才理解同情那些对地瓜的牢骚话,因为我们当年喘口气儿,甚至连放个屁都是地瓜味儿,那真是上顿地瓜下顿地瓜,今天地瓜明天还是地瓜,秋天冬天春天,一年到头都是地瓜,直吃得人们一提地瓜胃就反酸水想吐。而说到底,我们这些挨过饿的人,应该对地瓜有敬畏感恩之心,绝不能对地瓜忘恩负义。我辈应该牢牢记住的是,当初若不是地瓜,我们恐怕是熬不过来的。
其实我对地瓜的情感很复杂,所以也有许多牵心挂肚的事儿。有一件事儿想起来绝不比饿肚子好受。1960年我四岁,正是闹饥荒最严重的时候,生产队有个地窨子,离我家几十米。地窨子里放着地瓜,有个我叫二大爷的人看管地窨子。有人就趁着一早一晚下地窨子拿几个地瓜,看管的二大爷就装作看不见。我爹看在眼里,也在一个早晨下到地窨子,慌慌张张往兜里塞几个地瓜就想出来,结果,被二大爷捂在地窨子里,并恶狠狠说要把我爹闷死在地窨子里。腿上长疮的娘,一手拄棍一手拽着我走到二大爷面前,把我按在地下给二大爷磕头求情,他才放我爹出地窨子。
地瓜对于我也是药。大概在我十来岁的时候,一到冬天就咳嗽,而且越是晚上越是咳得厉害,家里穷得买不起药,姐姐们就给我被窝塞两个地瓜,嘱咐我一咳嗽就嚼几口地瓜咽下去,说这样就能把咳嗽压住。那个年月地瓜就是家里的宝,一到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经常是一个地瓜就是一顿饭,还不能管够吃。灶坑烧过火之后,常常把几个小地瓜埋在灰堆里,所以那个时候经常吃半生不熟的地瓜。或许是因为胃里长时间缺少盐的缘故,多数人因为上顿下顿吃地瓜,直吃得一见地瓜就反胃吐酸水儿。因此有许多许多的人,在生活渐渐好起来后,就发誓永远不再吃地瓜了。
说来挺怪,尽管儿时几乎是吃地瓜活过来的,但却没吃伤我的胃口。尤其是年龄大了之后,还常常想地瓜吃。我最愿意嚼生地瓜,那股子嚼起来嘎滋嘎滋的脆响声,和直入鼻腔有点儿清香味道的生地瓜味儿,好像就能把儿时的感觉找回来似的。
2022年6月27日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