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中午，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吃过午饭，渡边不敢在休息室睡觉了，躺在床上他就感觉有蝎子在被窝里乱串，身上就有被蝎子蜇了的疼痛。他一翻身从床上跳下来，把被子翻过来，拎着抖了又抖，没有什么，又瞪着眼把被子扔到了床上。他傻了一样看着他躺过的床，床上的被子，皱起了眉头。他想躺上去，但他实在是不敢躺。那些撅着毒针的蝎子在他的床上在他的被子里横行乱串的情景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他在床前站了一会，愤恨地走出房间，走出校园。

校园门口有一颗百年大槐树，树下一块放了百年的方石头。一个卖西瓜的老汉蹲在这块放石头的旁边，看着三个日本兵坐在这块方石头上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的西瓜。三个日本兵看到渡边走出校园大门，一起站起来，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渡边中佐吃块西瓜，凉快凉快。”渡边笑了：“好的好的。”说完也不客气，看都没有看蹲在跟前的卖西瓜的老汉，抱起一个西瓜就往方石头的角上一磕，西瓜就“咔”地碎成了三半，渡边裂开大嘴笑了：“好西瓜，好西瓜。”然后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吃，那三个日本兵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切都被趴在学校大门墙头上的山蛋看得清清楚楚。中午放学，山蛋就躲在墙角偷偷看着渡边的休息室，手里拿着他制作的弹弓，他在寻找机会跟渡边算打手的账呢。

当他看到渡边走出校园来到大槐树下吃西瓜时，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报仇的机会来了，他想。他早就发现大槐树的树杈上挂着一个圆圆的有饭锅那么大的马蜂窝，成百上千只大黄蜂围在那个大窝窝上“嗡嗡”乱叫。

山蛋趴在墙头看着大槐树上的那个大马蜂窝，看着成百只嗡嗡乱叫的大黄蜂，又看看树底下已经坐在大方形石头上正在吃西瓜的渡边和那几个日本兵，还有那个卖西瓜的老汉。咋办，这个老汉可要跟着遭殃了，没办法，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拉长弹弓瞄准大槐树上大马蜂窝的细细的根部，一松手，弹弓射出的石子擦着马蜂窝的根部飞走了，马蜂窝晃都没晃一下，他皱起眉头。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石子，夹在弹弓两根胶皮中间放子弹的地方，两手使劲一捏，拉长了胶皮，瞄准马蜂窝一松手，石子被射出，朝着马蜂窝根部的那个细细的小揪揪飞去，石子准准地打在上面，瞬间，马蜂窝震动了一下，被打掉了，带着趴在上面一层的大黄蜂朝着地面掉下去，正好掉在渡边和日本兵眼前，他们一惊，被这掉在跟前的这么大的窝窝惊呆了，就在他们一愣的刹那，他们几个就被这一窝大黄蜂团团围住。大黄蜂在他们的脸上，脖子上乱蜇，他们双手抱头捂脸，顾头不顾尾，像没头的苍蝇嗷嗷叫着，连滚带爬四处乱跑。

大黄蜂一团一团地围着他们紧追不放。

山蛋在墙头上解恨地大笑起来，忘记了逃跑，还大喊起来：“好！好！蜇，蜇，使劲蜇啊！”渡边寻声望去，看见山蛋骑在墙头上正手舞足蹈高声叫喊，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山蛋，山蛋，死了死了地啊。”

大黄蜂没完没了的围攻，让这几个日本兵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乱叫，渡边三郎的整个脸和脖子被蜇得红肿连城一片，眼睛肿成了一条线，两只手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大红包一个挨一个。他疼得挥舞双手，乱晃乱抓，“嗷嗷”大叫。他们拼命地逃跑躲避，脱掉上衣驱赶围着他们乱蜇的黄蜂。终于得胜的黄蜂唱着战歌凯旋，飞回到老槐树上重建家园去了。

有人又找了日本军医，日本军医看着几个挨蜇的日本人喊道：“严重严重，会死人的，会死人的。”然后就逐个给他们擦药消毒打针。

渡边的嘴唇厚厚的硬硬的就像两片晒干了的腊肉，就是这样也没有忘记山蛋。他嘶声力竭地喊道：“山蛋，快把山蛋给我抓回来。”

山蛋被抓住，拽回了教室，两个日本兵把山蛋按倒在桌子上，渡边捡起他桌上那片厚厚的木板子连续打他的两只手，刚刚消肿的两只手又被打得肿成了包子。山蛋拼命哭喊，渡边瞪着眼睛，又把他的裤子拽下来，他扔掉手里的木板，抓起准备好的手指那么粗的树棍，一下一下地打在屁股上，打一棍子就是一条血印子，几棍子打下去小屁股就血迹斑斑。

学生都吓得低头不敢看了。

“啪啪”的声音传出教室，山蛋的哭喊传出校园。

李峰听到呼喊又跑进教室，苦苦劝说渡边饶过山蛋，发疯的渡边狂叫：“八格牙路，再说连你一起打。”几个日本兵端着枪威胁着李峰。

山蛋不再哭喊，牙咬得直响。眼睛流着泪。

渡边继续抽打，整个屁股被打得血淋淋一片了，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了。

山蛋还是没有哭，他的嘴快要咬出血了。

这时，山本的千金闺女樱子从位子里走到前边，看着渡边说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就找爸爸去。”渡边愣了一会，看了一眼樱子，停下来。

“死了死了地，山蛋该死啊，这还没有完。”渡边撅着硬硬的嘴唇说道，然后把那根木棍狠狠地摔在地上。

李峰扶山蛋起来，把裤子穿上，山蛋摇摇晃晃站不稳。

渡边恶狠狠地指着山蛋、铁柱、蒜头和娟子喊着：“你们马上滚蛋，永远不要回来，再回来，死了死了地。”

山蛋擦了一把眼泪歪着脑袋，坚定地瞪了渡边一眼，然后回到位子上抓起桌上的书包扭头就走，刚迈一步，就摇晃着差点摔倒。

李峰急忙上前喊道：“山蛋，不要走。”

樱子追到山蛋跟前：“山蛋别走啊。”

渡边发怒了，几乎是吼着：“滚，必须滚，还有他们，永远都不要回来。”

铁柱、蒜头瞪着眼睛拿起书包跑过去扶着山蛋往外走去，娟子手里抓着书包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