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幻楼阁火晦明

（2）春光晦日引愁思

 

【本节内容提要】安然在城中村找了一间房子安顿下来，开始卖画为生，但生活如此艰辛，他刚刚以为找到了一个好营生，却不料马上发生变故，刚刚以为能够好好陪女儿，却还是困难重重……

 

安然开始在附近找门店。真的很难找，空租的门店很少，偶尔碰见一个，要么价格高的离谱，要不就是面积太小，要么就是位置太偏……他一天里转了妮妮学校周围方圆两公里的地方，走到脚底发麻，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门店。

下午3点，他接到小鱼的一个电话，“你今天能不能接一下妮妮。我忽然间有个会，推不开，没法赶回家了。”

“没问题，你开会吧，我去接就是。”安然满口答应。

“今天3点半放学。她书包里有钥匙，你接了她就直接回家吧；冰箱里有菜，如果我回来太晚，就给她做顿饭吃。她每天6点半定时吃晚餐，别错乱了时间……”小鱼急声交代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安然还在离妮妮学校两公里的地方，急急忙忙的赶着去找公交车站，没想到还没有直通车抵达妮妮学校，真是没奈何，看到了一辆公交就坐了上去，坐了两站，还有一站多的路程，已经来不及等车了，只有一路狂奔赶到学校。

妮妮还以为爸爸又出差了，一见到他，惊喜不已，“爸爸，早上为什么没看见你啊！”

“爸爸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安然笑答，心里却不是滋味，对孩子说谎的心情真是苦涩不堪。有什么办法呢，苦酒是自己酿造的，也只能自己去吞了。

这点苦其实算不上什么，牵着女儿的手，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跟着走，一路上说说笑笑，就觉得人生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了。

“今天，有什么让你印象最深的事情吗？”闲聊几句，他逗引女儿讲故事——描述身边发生的事情。这也是他与小鱼一开始就约定的习惯，从多角度培养她的观察能力和叙事能力，开发她的想象力和逻辑思维。这种方式，比让她写日记更能培养文字组织能力，而且会让她产生很大的兴趣。

 

安妮受到父母多年的引导，真是成了一个小精灵，讲任何事情都能绘声绘色，繁简得当，流利顺畅。

“今天最有趣的莫过于小威摔了一跤——当然，有趣的不是他摔跤了，而是他摔跤后的反应。记得上一次他跟六年级一名学生比赛赛跑，跑急了，一个跟斗栽倒，但没等人反应过来，就一跃而起，反应真是太快了。爸爸，你知道吗，这一次他是被两个‘冒失鬼’一前一后撞倒才摔跤的，却故意慢腾腾的爬起来，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教训起那两个高年级学生，‘做任何事情，都不要这么匆忙……你们不知道，欲速则不达吗？学着点吧，像我这样，被撞倒了，慢慢爬起来才行，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受伤……’那两男孩看来真是有急事，可能是老师传呼他们，但是撞倒了人，也不能这么走了，只好听他一番教训，急得哟，真像小猴儿踩到了烙铁一样。周围围观了一群同学，笑得直不了腰，小威才终于把那俩冒失鬼放走了。爸爸，你说这事儿好笑吧不？”

“哈哈哈……你这个同学真是太有意思了！”安然开怀的笑着，说的是小威，心里所高兴的却是女儿的挖掘素材能力，一件小事儿，在她描述下变得很有意思。

这是一段开心的时光，一直到安妮晚上熟睡了，安然才走了出来。

 

他回到暂住的地下室旅馆，躺在床上，又是心潮起伏。

现在做点事儿真是难啊！想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大受导师青睐，颇有点恃才傲物。毕业后，在省城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却偏偏要出来闯世界，只身北上，尝尽辛酸，却再也无法回头。他也是不愿回头的人，发誓要做一番事业。处处碰壁后，终于找到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不久后弄了一个画室。他参加了一些美术作品比赛，虽然作品颇有风格，充满想象空间，但不被主流认可，每次也就是个三等奖、优胜纪念奖之类的。他颇不服气，把获奖作品册子寄给导师胡仑教授，请他评判一番。导师说：“你的作品超出他们太多了，可能连评奖者都无法理解——看不懂，就只能用耳朵听了。谁有点名气，谁就能获奖。你是一个美术界新人，给你评个三等奖，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他佩服导师的睿智，也就不再想着参加什么大奖赛。

 

有一次，他的一个同学——在北京已经闯出点小名气，在琉璃厂开了一个小画廊，对他说：“现在要出名，必须办画展，展览几次，好好推介一番，获得拍卖公司的青睐，拍出几件作品，就成名了，以后，路子就会很好走。”

“办画展需要太多的钱，我哪有这个能力。”他苦笑摇头。

同学煞有介事的说：“这就要你去拉赞助了。你这么聪明，找找艺术市场的老板给包装包装，应该不是难事吧？”

这样的事儿，对安然来说还真是难。他太要面子，抹不开脸跟人开口提出钱赞助的事儿，经同学介绍见了两个老板后，感觉犹如上刑场一般，又觉得好像自己被剥光了衣服在做展览……他退却了，再不去搞这事儿，就老老实实的上班，鼓捣鼓捣摄影艺术，其余的时间，就沉醉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

这么多年来，他学到研究生的油画专业只有花钱的时候，从来没有为他赚到一分钱——开始几次获奖，也是实物奖品，最好的一次奖品是一个MP3，反而是选修的艺术设计，成了他工作糊口的技能，业余所学的摄影，也带来一点收入…………

 

找了一个星期店面，这一带半径3公里内几乎走遍了，他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这一日，找了大半天，一无所获，没精打采的往回走。

走着走着，安然看见一个卖唱的小伙子，弹着电吉他唱着几首民谣，给钱的还不少，心里一动：不如到公园里给人画像。自己的人像速写，3分钟就能完事，收个三五元一幅，别人愿意给钱就给，不愿意就当做件好事，顶多就是浪费一张素描纸。这种事儿，也很掉面子，但是，总比去仰人鼻息，求人反而被人坑要好。

有了这个想法，他就不再想找店面的事儿，在附近的一个城中村找了一间房子安顿下来，第二天就背个背包，去了附近一个公园，在一个树荫底下支起画架，竖一块牌子：头像速写、彩笔风景画，如满意，随意付个纸笔费，不满意，一笑了之。

 

他先给自己画了一幅自画像，寥寥数笔，勾勒的活灵活现，就当做是自己的招牌了。一个多小时，路过的人看了看他就走开了。无人问津，他颇觉失落和无聊，拿起彩笔画起了那池塘一角的残荷，忽然发现残荷之中，有一点点的绿色荷尖，大为高兴，在一片残荷中几笔添上这跳跃着新鲜活力的荷尖，题了一句：残荷久渴思水暖，春日轻抚恋荷尖。

“好句子，有韵味！嗯，好画作，方寸之间见天地，有灵气！小伙子，功底不错啊！”一个苍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看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银白的头发，深深的皱纹，但一双眼睛闪动着智慧的光芒，不由朝他一鞠躬，“大爷夸奖了，我也就没事画着玩儿。”

“呵呵！你作画的时候很专注。我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也没感觉到。看你的招牌，似乎在卖画。嗯，你这自画像也蛮有味道，给我老头子也画一幅，如何？”

“好的，您请稍待。”他在画架上夹上一张素描纸，几下勾勒，3分钟，给老大爷一个小半身速写，抽出来递给他。

“不错，不错！”老大爷拿着速写像看了半晌，啧啧称赞，不过，马上面带难色的说：“小伙子，我今天上公园散步，没带钱，这个……“

安然连忙说：“没关系，大爷，您拿走吧；满意这画，我就很高兴了。”

老大爷点点头，高兴不已，又指着那副恋荷图说，“这幅画，能不能也一并给我？”

他从画架上把恋荷图取下，卷好放在大爷手上，“您拿好！”

“小伙子，真是好心肠啊，难怪画那么好！”老大爷拍拍他的肩膀，乐悠悠的走了。

 

但这么一搭话，倒有一些人围观，看白发老人走了，马上有人上前请他画头像。他画得很快，基本都是两三分钟一幅。很多人都说没带钱，他也不计较，就当给这些大叔大爷大妈取个乐子。但终究还是有些人付钱，三五元不等，还有人让他画一幅风景画，给个十元二十元。4个小时没有停，也有一小半人给了钱。看看快到女儿放学时间了，他才收了折叠画架，背起包一溜烟往学校跑。

这个晚上，回到住宿处，他把今天公园画画的收入拿出来清理一番，竟然有300元出头，又是欢喜又是惊讶，没料到自己苦学十多年的油画挣不到钱，反而是用一点基本功就能在大半天挣到这么多钱……照这么一个趋势，即使不太稳定，每周挣个小两千不成问题，一个月的收入，比以前上班还强。

 

第二天，他换了一个公园，画了4个小时，不想管理员发现了他，把他带到了公园管理处，教育了他一大通，说他不能这样在公园里牟利，要罚款200元，以后不许再在公园里画画赚钱。

“大哥，我也是没办法，失业了，总得有个糊口的路子吧？唉，过两天，我就要交房租了，如果没有钱，就要露宿街头。你们就行行好，不要罚我的钱了。下次，我也不来了。”他只有跟管理处的人说好话。

“不行，你这违反了规定，就必须接受处罚。”管理处里一个看起来像头儿的男人很严肃的说，细细的眼睛里闪着浑浊的光芒，神情绝对是凛然不可侵犯。

 

他也不像去侵犯他的权威，只是想求他开开恩，掏出一把零钱给他们看，“您看，我也没画几张，有些还没给钱，总共还赚不到100块，交200块，我今晚和明天的饭钱都没了。”

他还是太老实，没有说身上就这100元。至少，他也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之类的，管理处的人再牛，也不至于搜身。

那个管理处的头儿聪明得很，顺势就盯着问了一句，“你身上就这100元？”

“我原来就带了100元，你们看，这是一张整钱……”

“你还是不老实，一张100元整的，就能证明你不是今天收的。你看着办吧，要不，把你的牟利工具，就是你的这个包扣押，要不，你交了200罚款，我们这就放你走。”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交了罚款，有些垂头丧气的去学校接女儿。

 

小鱼今天在家办公，却留下了他吃晚餐，让他辅导女儿写完作业。

晚餐后，妮妮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儿童文学作品，小鱼却让他到小卧室谈话。

“以后，你不用天天这么辛苦的接妮妮了，还是像从前那样吧，周末来看她，晚上可以在这儿，星期天吃完晚餐再走。这间卧室，我会换一套新被褥。你以后周末就睡这里。”

“我没关系，现在工作时间也比较自由……”安然想解释一番。

“不用了！”小鱼急急的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语气平和的说，“你有你的工作，这么来来去去的跑，也不合适；再说，妮妮有时晚上醒来，看不到你，感到很奇怪，为何你半夜总是不在家。我说你出差了，但第二天你就回来了，只怕久了她就会发现有问题。以前，我们就有约定，还是按照约定来吧……你可以周五接她放学，每周陪她两天。”

安然怔怔的无话可说，过了半晌，才低声说：“好吧！如果你哪天赶不回来接，提前一个小时给我打个电话，我就给你替一下，行不行？”

小鱼点点头，“好的，我会提前打电话的。周末看孩子，也可以带她去练练球。这样会好些，还请你理解！”

 

“好的，对孩子好就行！”安然唯有答应，心里则黯然，出去到女儿房里打了个招呼，说自己马上要去赶火车。

“怎么晚上要走？”安妮一听，眼泪立即下来。

“乖，工作需要，爸爸不得不走。”安然轻抚女儿的头发，差点也要掉眼泪。

“爸爸，这一次是不是又要很久才回来？”安妮抽泣着说。

安然安慰着女儿，“不会的，宝贝儿，爸爸周五就回来，你放学就能看见爸爸了。”

安妮终于抽抽噎噎的点了点头，转而又说：“爸爸说话要算话！”

“算数，一定算数。爸爸不是答应过你，以后每周都会回来。”

“那……拉钩，不算数就是小狗狗。”安妮伸出了小手指。

安然跟女儿拉了勾，拍拍女儿，“好了，放心了吧？”

“嗯！”安妮用力的点点头。

“那好，爸爸现在要走了，来亲爸爸一个，不许再哭了哟！”

“好，爸爸再见！”安妮果真不哭了，抹掉眼泪，在爸爸脸上亲了一口。

安然抱着女儿打了个转，放下她，就开门走了。他租住的房子就两站地，也懒得坐车，就那么走着，满心都是叹息：刚刚以为找到了一个好营生，却不料马上发生变故，刚刚以为能够好好陪女儿，却还是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