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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工兄弟的“垮掉”

(2014-12-22 00:02:37)
标签:

农民工

西安

黑中介

癔症

120

             惨白的日光灯下,袁幸福睁大眼睛,似乎要看个究竟。

           “你认识我么?”

           “认识——”他的肯定令人心情沉重。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袁幸福,老板把我打了,我要回家……”他的眼睛大而空洞,直愣愣的目光中,偶尔飘过几分寒意。

            和“三无病房”里所有的精神病人一样,袁幸福穿着缓和的绿大衣、棉拖鞋。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话语高亢而急促。屡屡蹦出的“我要回家”——是他所有话语里重复率最高的一句。

            “三无病房”是“社会困难救助”病房的简称,它是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2005年为专门收治社会“三无” ”(是指无钱物、无亲属、无身份证明)精神病患者设立的。11月30日下午,袁幸福被120急救中心的工作人员送到了这里。

           “来的时候可凶了,乱踢乱打,我们一个大夫正给他打针呢,就给他冷不防用被蒙住了头。”病房主治大夫张露莹说,来时,听到说曾被老板打过,就挺同情的,没想到他特狂噪,劲儿又大,乱打乱咬,医护人员费很大的劲才能治住他。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危险”的突发精神患者, 不过是独自来西安打工的一名27岁的农村青年。在他离家之前,他“老实本分、忠厚不爱说话”。

            那么,他是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名具有“冲动、伤人”等精神症状的患者呢?是什么使他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了呢?

  

                   为逃跑他把病房墙壁掏了个洞

           病区里还有二十多位精神病患者,其中70%都是跟他年龄相仿的农民工。不大的病区,十几个精壮的年轻人静静地躺着,让人震惊且压抑。)

 

           大雪纷飞的早晨,袁幸福躺在精神病院温暖的床上,依旧睁大了双眼。

他在等着回家。

            一个多月前,被打了10mg安定的他被120急救中心大夫送了来。来之前,因为不属于原则意义上的“三无病人”,还费了很多周折。

            “11月30日上午10点左右,我们站上接到中心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有个精神病人需要送到精神病院去,我就去了,结果来来回回折腾了五、六个小时,医院才同意接收。” 当时的出诊大夫钱庆春回忆说。

              钱庆春是西安市急救中心的大夫。急救站设在市中心医院家属院院内。那天上午,他们出车准备转送小袁,结果因为不属于接收范围,西安市精神病院无法接收。无奈,后来医护人员又为病人补充作了脑部CT,市中心医院也向市卫生局作了汇报,最后经调处才在当天下午才住进精神病院。

              由于入院前刚打过安定,小袁当时并没有过激反映。想着大冷天,小伙挺可怜,“三无病房”的大夫、护士对他很同情。可是,药效过去,看上去瘦弱、沉静的他竟忽然狂躁起来,不仅对治疗极不配合,甚至用拳头击打医生。

             “我们这里病人打人很正常,也很少说没被打过,可是这个病人劲太大,还咬人。”病房的一位医护人员说,他的攻击性很强,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的一样,总怀疑我们是把他关起来了,根本就不配合治疗。

跟张露莹一起为小袁治疗的一个男大夫因为没有防备,竟然被他将左臂打折,至今还没有好。此外,他常悄悄的跟在医生或者护士的身后,见病房门被打开,就要冲出去,甚至有几次还要夺医护人员的钥匙。

                更有甚者,一门心思要冲出“关押”的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还将病房的墙掏了个洞——好在被及时发现。

               为了让小袁安静下来,医生们给他加大了药量。这种治疗,可以让他两臂的肌肉力量锐减,但也令他看起来有些神情迟钝。对医护人员来说,由于小袁目前属癔证发作,为防备他突然性的采取自杀行为,他们丝毫不敢马虎。

                

                                    频遭不幸的家庭

               2005年,袁幸福六十多岁的父亲在外打工,突发脑溢血去世;两年后,母亲被大水冲走。哥哥一直希望弟弟能从悲伤中走出来,所以袁幸福提出要去西安打工,哥哥当初并未同意。)

 

               癔症也称为歇斯底里症,是一种较为常见的精神性疾病患者通常表现为易受暗示性,感情用事和高度自我中心等。它的产生常是由社会因素、心理因素等综合因素引起。

               袁幸福住进精神病院后,便被诊断为癔症发作。不过,令医生们们既同情又不解的是,袁幸福说自己被老板打了,可各种检查显示,他既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当然这倒比较符合于癔症本身无器质性损害基础的特点。

               在袁幸福的片言只语里,隐约勾勒出他一个月之前的模糊轨迹:他11月初从丹凤老家跑出来打工。因为图回家方便,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饭店。他在饭店做打馍的工作,一般要从早上7点一直要干到晚上10点。被送到精神病院前,他因倒垃圾与老板争吵,结果被击打头部昏迷了过去。

             这些情节,医护人员无法证实。但是,即便是精神病患者,他依然能够说出一些较为准确的事实。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医生根据他提供的一个大哥的电话号码拨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拨通了。电话那一端是小袁哥哥的电话,得知他疯了,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好——11月时,袁幸福说要出去西安打工,他没同意,结果竟偷偷跑了。

            之所以不让弟弟去西安,他是担心城里太乱,不仅工资不一定拿到,而且弄不好还要挨打。他准备过了春天,两人一起去河南灵保的金矿上打工。

            “我的弟弟怎么啦啊,两月前还是好好的啊……”袁幸福的哥哥在电话无奈的喊道。作为商洛丹凤一户农村家庭,在连年遭受贫困与不幸的侵袭后,已经风雨飘摇了。    

              2005年,袁幸福六十多岁的父亲在外打工,不幸因脑溢血去世。随后,袁幸福跟着母亲、妹妹一起过,家里的主要收入,都来自袁幸福在金矿上辛苦背矿所得。2007年7月28日,他家所在的峦庄乡发大水,当晚,为了驱赶野猪保护庄稼,袁幸福的母亲就住在山上的搭建的草庵子里。看到峦庄河涨水,她想到家里的小女儿还在睡觉,忙下山去看,结果过河的时候,被水卷走了。

            接到村里的电话,正在矿上干活的他有些听不明白:母亲怎么被大水拥住了——大伙儿帮忙把她救上不就完了。实际上,这是村上人怕他受不了才故意这样说的。

              他连夜下山往家赶。第二天回到丹凤县峦庄乡卧羊村。一进门,才知道母亲被水吹了。

            他疯了一样冲到母亲过河的地方。但水已消退,哪里还有母亲的影子。他不死心,顺着峦庄河向南找,一直走了三天,才在百十里外峦庄河与丹江的交汇处停了下来。面对滔滔河水,他号啕大哭。回到家,连着好几天不吃不喝……

                     崩溃:打工10年,最后半天疯了

            (“晚上9点多,他忽然说不舒服要买点药,我说街南头就有药店。”店里一名小工说,来时他好好的,不像有病的样子,刚说要买药,没一会儿人就犯病了。)

 

             其实在好几年前,袁幸福家的老屋就已经成为危房,一到下雨天,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由于没有钱,房子一直没有修。袁幸福还有一亩左右的地可以种,但夏天的大水把地也冲毁了。大哥成家后也很拮据,即使是想帮弟妹,也常常是有心无力。

          袁幸福的大哥说,弟弟小时候也很爱玩,爱说爱笑的,因为家穷,17岁就跑到灵宝山上背矿,断断续续打了10年工。卧羊村村主任王仁富说,袁幸福虽然只是小学文化,但人忠厚、老实,从没见他得过什么病——“一直好好的,就是因为穷,老娶不上媳妇,常年在外头打工。”

          “后来不太爱说话,但见了熟人话还很多。”袁幸福的大哥说,他也在矿上打过工,很苦。但比起在城里打工动不动就要不来工资,要强很多。“那里老板常给人脸色看,心里不美气。”

         李年生是袁幸福的一个远房亲戚,得知袁幸福“疯”了,他很惊讶。因为在11月初,袁幸福还到县城他的家里看过他、吃过饭,一切都好好的。

           在那段时间,袁幸福的哥哥很希望弟弟能从悲伤中走出来,所以袁幸福提出要去西安打工,他并未同意。得知弟弟在精神病院的情况后,他怀疑弟弟的狂噪要么与被打有关,或是与村里很多人在广州搞传销,传闻被限制自由有关。

           “听说那边关人,还打人,他们没法跑出来”袁幸福的哥哥猜测,他之所以想要逃出医院,可能是这些传闻给他心里留下了什么,让他在医院里发生错觉是被人关起来了。

            就被打一节,袁幸福所说的地点是“西五一路”。可是,西安那里有个西五一路?

           记者通过他说的一些细节,在市内西一路、西五路和西北一路,沿街打听,终于在西北一路找到了他最后待过的这家饭店。

             不过,他描述的“高大,脸很胖,很凶”的老板,与这家饭馆的老板相去甚远。老板六十多岁,慈眉善目,说起小袁的事,老人觉得很冤。

             “他是28日下午来的,没想到当晚就犯了病。”老人说,一年到头,店里的雇工经常换,这次小袁就是给解放路的一家中介所介绍来的。

             因为在来店的路上,小袁说了父母双亡的事,老人也很同情。回来还专门跟店里人说,多照顾照顾。袁幸福被安排在店里给客人端饭,收拾桌碗。按照店里的说法,一般中午才有客来,晚上7、8点就打烊了,活儿并不累。

              经过了解,很多街坊也证实,冬天该店关门也不过八点。因此,小袁究竟是在那里干的打馍的活儿,难以落实。

             “9点多,他忽然说要买药,我说街南头就有药店”店里一名服务员说,来时他好好的,不想有病的样子,就是不爱说话,说了买药后不久,就犯病了。

               “在地上打滚,抽搐,几个人都按不住。”饭馆老板说,没办法,就打了110后,青年路派出所来了几位民警,又叫了120 ,最后才把人绑了三道,送到了中心医院。

 

                    被黑中介送来之前谁对他做了什么

              (被送到医院已是29日凌晨两点了。当时神经内科的值班大夫病历纪录:“生气后行为异常……医生检查不予配合”。到了次日,医生查体,他“不言语、烦躁”)

 

               “他来的时候,还咬医护人员”时隔一个多月,中心医院急诊科刘岳峰主任依然记得这个病人。经向总值班汇报,第二天小袁就被转走。该院院办张狄说,转到精神病院的原因是由于病人急需更专业的精神类药物治疗。

                   陕西省精神卫生中心院长师建国说,产生精神性疾病的原因很多,主要是生活事件引起生理心理应激反应后,肾上腺皮质激素等分泌量会迅速增多,多次出现类似情况,就容易使人的心理生理产生致病性改变。当最后超过了机体的调节能力,心理失衡,大脑功能活动彻底紊乱,精神疾病就发生了。
                心理学研究还认为,当个体压力过大,内心冲突无法解决,长期处于高度焦虑失衡状态时,肌体会通过极端行为来释放压力,——这便出现了“精神症状”。

                一个更广阔的背景是,在整个社会转型期,每一个中国人都面临比以往更大的精神压力。“西方社会200年的现代化转型,在中国被压缩在30年内进行着。”专家解释说,“焦虑像野火一样,与这个时期经济增长的速度同步,并以每一个个体切身感受到的方式蔓延。”

                  农民工从农村走入城市,更是要面临多重压力,当种种压力堆积在一起的时候,也就到了真正是“一根稻草都能压死骆驼”的时候了。

                 由于袁幸福所说的打馍店已无从寻觅,究竟什么是促使他突然犯病的,全然成了一个谜。从现有掌握的所有情况来看,在黑中介送袁幸福到事发时的饭馆前,袁幸福一定曾在其他什么地方干过活,那么,在来西安的这一个月里,他究竟遭遇过什么?

                 他有没有遇到过无良老板,看他是个农村里来的,又没有多少文化,就欺负他?有没有在他笨手笨脚工作时,大声呵斥或是大骂过他?在雇他做工时,面对他的过失,或者自身的性格缺陷,把轻蔑的眼神抛向他?尽管,在袁幸福无法准确回忆那可能遭受的一幕幕非人待遇的时候,一切都只是可能,但是,面对同袁幸福一样的农民工,我们能不能把更多的给予亲人的爱,分给他们一些,用善意的微笑来取代冰冷的面孔?

                 “那天晚上10点多了,我都睡了,老板还让我爬起来倒垃圾,我说让还没上床的人倒不行么……他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还猛打我的头——其他的人他也打过。”在寒夜里回放采访录音,袁幸福急促高亢的叙述,难免令人伤感。(潘京)

 

                 手记: 温暖也许只需要一个笑脸

            事实上,我们所居住的城市的变迁,大部分来自于农民工抛洒的心血与汗水。他们吃的是工地上的大锅饭,睡的是大通铺、硬板床,穿的是地摊上买来的几十元甚至几元钱一件的衣服,可干的,是一些城里人宁愿吃低保也不愿做的又脏又累的工作,建筑工人、服务行业,几乎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他们疲惫而又单薄的身影。“一般要工资的时候,老板不是没好脸,就是找人打你,骂我们是家常便饭。”家住山阳漫川的王景阳已经在西安、郑州等地打过多年的工,他说自己有好几次被逼得都忍不住要跟老板干架,但想到家里的亲人后就忍了。

        一名与袁幸福同乡、在北京打工的峦庄乡小伙说,前些年,他在北京一个家具厂干活,又苦又累,女老板动不动就骂他“乡巴佬”,最后干了半年,工资扣了一半,他的脚被机器轧伤了,老板不管,过年了还是老乡帮忙,才回了家。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宝鸡分院的赵海林副教授说,目前占很大比例的私营企业都不同程度存在着职业危害,农民工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接受苛刻条件以维持生存,他们的精神苦闷是难以言说的。

            师建国指出,相对于城里人而言,农民工要承受更大的精神压力。他们从熟悉的农村环境来到不熟悉的城市环境,无论在文化、经济还是生活习惯、言语沟通上,都面临巨大的差异。“由于很多城市人对农民工抱有偏见,在行为和言语上,伤害他们,特别是对农民工尊严的伤害,更容易造成他们内心的创伤,一旦承受不了,便会引发精神疾病。”

             人们也许还记得,两年前,一个来自宁夏偏僻小山村的农民工王斌余就是因多次讨薪受辱,一怒之下连杀了4人。他从17岁开始到城里打工,直到愤而杀人,之间一直都在遭受欺侮。在被判处死刑后,他平静的说过这样一番话:

           “我的愿望很简单,让我父亲、爷爷、奶奶过得好一点,他们苦了一辈子。我希望周围的人都要有一颗善良的心,不要瞧不起我们农民工。我希望人和人之间都很友好,都能够互帮互助。我希望社会能够更多地关注我们农民工。”

                如今,王斌余走了,袁幸福还要面临艰难的未来。在他的家乡,父母不在了,他还有一个住在危房里,正在念书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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