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爱妻子、爱家的男人,却用绳子无情的结束了妻子的生命——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桩悲剧?
18年的相濡以沫,日日夜夜的艰辛劳作,没有换回幸福的生活,却让一个家在血腥中走向完结,这是怎样一种悲凉
他,在深夜勒死妻子
夜色深沉,隐约还能听见远处的狗叫,邓刚槽把已经放到架子车上的妻子瞅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把车推下家门口的土坡。
听着车轮下传来的沙沙声,邓刚槽的心悬在了嗓子眼,他怕自己被回家晚了的村民看见,故而短短几分钟,便用力将车推出村口,来到了大路。
路两边的灯都已熄灭了,阵阵凉风吹来,让他重重的打了一个寒战,犹豫片刻,邓刚槽拉着车朝西奔去。
此时是2009年8月16日凌晨2时多。就在几分钟前,他勒死了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
四下里传来风吹树林的哗哗声。偶尔,前面不远处有车灯闪烁,但眨眼间,又会重回黑暗。寂静的夜下,只有他一个在拉着车飞奔。
架子车
虽然已经很晚了,可眉县横渠镇横渠村7组的邓刚槽家,还一直亮着灯。
灯光越过小院门口的沙堆,照亮院前的小路。由于房子盖好后还没来得及修院墙,这扑散出来的灯光,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显得异常温馨。
而亮灯的屋内,却正处在危险的边缘。
在经历了妻子激烈的狂躁之后,邓刚槽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激动情绪之中,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种情绪正汇聚成一股疯魔的力量。
“十几年了,拖累的时间太长了”他站起身,走向床上的妻子。
他顺手抓起了一根绳子。
随后,在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中,他眼睁睁看着妻子没有了呼吸。而在他们对面的房里,14岁的女孩婷婷(化名)已经陷入梦乡。
短短几秒钟,夜晚被血色弥漫了——在这一晚,邓刚槽从勤劳的老实人,公认的好丈夫,瞬间变成了行凶的魔鬼。
让人无法想到的是,惨剧发生的诱因,竟仅仅是因为一辆架子车。
15日当晚,因嫌丈夫不该把自家新买的车子借给别人家使用,妻子田芽(化名)不住的埋怨他。开始,邓刚槽像往常一样,任由妻子唠叨,只不过唠叨的时间长了,心里变得很烦。随后,一直埋怨的妻子似乎生了气,到了16日凌晨2时许,她用头撞墙,并说要出走。干了一天活且已经忍受她长时间唠叨的邓刚槽急忙阻拦妻子,忙得满头大汗之后,才算喂她吃了点治病的镇静药。过了一会儿后,也许是药效的作用,妻子趴在床上安静了下来,这时,想到多年被拖累,身心焦悴的邓刚槽冲动之下,朝妻子走了过去……
可妻子至死都不知道,那辆所谓自家买的新车,是邓刚槽赔给人家的车,此前,邓刚槽借别人的架子车使用,不想给用坏了,只好花钱一百多元钱人家买了辆新的,但因怕妻子为此不满,就哄她说是借给人家用,可没想到妻子却更生气了,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买的新车自家还没用丈夫就借给了别人。
邓刚槽拉着已经死去的妻子,沿西宝南线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前面横渠镇派出所门外的两辆警车。警车的车灯一直在闪烁,无奈,心生畏惧的他只好改向东行。
向东,要顺着西宝南线穿过平日里繁华的镇街,以及多个村子,白天,大路上车来车往,而此刻,除了偶尔几处灯箱还亮着,大街上阒寂无声。
妻子的病
村民讲,每年毛桃(猕猴桃)下来的时候,邓刚槽的妻子就要犯病。
“犯病的时候,就在村子里乱走,自言自语的,谁也不敢搭理她。”邓家斜对门的邻居武永传说,除了秋天换季这段时间,春天也容易犯,而且一犯病,就往出跑,这多年跑出去的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在村民眼中,邓妻犯病时出走,已是见怪不怪了。据说,出走的地点,远的跑到过宝鸡,去过渭河滩,近的就在镇子周围,每一次跑出去,都是邓刚槽把她找了回来。
“(指邓刚槽)人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对媳妇也是没啥说的,大家都看在眼里”,武永存说,因是邻居,他对邓刚槽的为人,是最清楚也最有发言权的;武永存的爱人也称,老邓不光勤快,而且心好,对老婆从来没有嫌弃过,两人的感情也不错。
60多岁的村民贾志明至今记得,在他印象中,别看严巧玲人残疾,可两口子的感情真是没啥说的,他好几次打邓家门口过,都看见邓刚槽圪蹴在门口吃饭,吃完了,媳妇就把碗收回去,给他再端一杯茶,夫妻间的那种温情,很让他感喟不已。
然而,在村民看来,这对夫妻无论如何也是看上去不算般配的夫妻。邓刚槽的妻子今年39岁,因为鸡胸且驼背,走路一直不太好,故而年少时就经常受到同学们的奚落。上初中时,因为受不了同学们对她的讽刺,嘲笑,一气之下,竟患上了间歇性精神病,此后她虽曾嫁过一次,但很快便离了婚,直到与邓刚槽结合,生活才有了新的开始。
“刚槽早上5点起来给媳妇娃做饭,中午媳妇能做,媳妇做饭,不能做,放工回来老邓也做,虽然穷,一家人还是满和睦,当然除了媳妇犯病的时候”村民张建中说,当时谈婚论嫁的时候,田芽的父母都跟邓刚槽说过,女儿有病,但邓没有嫌弃。
拉着妻子的尸体,邓刚槽从一个缓坡又走上另一个缓坡。走了约半个小时,他看到了远处周至县公安局青化派出所门口亮着的灯光。派出所位于周至与眉县交界的一个大坡上,见警车都停在院子里,邓刚槽瞬间犹豫之后,便又拉着妻子向东而去。
尸体上没有任何遮盖,疾行中,邓刚槽只是想尽快的找个地方能把尸体丢下,赶紧结束这一切。
折磨
但就是这个病,让邓刚槽在以后的十多年里,总陷于困顿的生活当中,并深受折磨。
“他妻子病犯的时候,闹腾的很,几十年了,咋能不折磨人呢”邓刚槽的小学同学周保平回忆说。
邓刚槽家住在镇街的西头,周保平住在镇的东头,平时两家也很少来往,但对邓刚槽的家庭情况,他却很清楚,他说,邓小的时候家里就穷,母亲是个聋哑人,父亲多病,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因为十分贫困,印象中的邓刚槽总是成默寡言,但为人老实,人品好。
“你想,在农村,如果不是家里穷,咋会取个这样的女人做妻子。”周保平说。
不过,虽然邓妻有病,但并非人们表面理解的那样仅仅是个拖累,横渠镇政府民政干事王应劳说,田芽长相中等,并不难看,而且很会招呼人,人并不笨。
村民也说,邓妻不犯病的时候,待人接物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差别,并与周围的村民关系处得也相当不错,正因为这一点,邓家有啥事,村里人一般都愿意去帮。
“邓刚槽一年四季都在外面砌墙,做建筑活儿,要不是年年给妻子看病花钱,像他那么勤快,生活早都过好了。”村民大概算了一下,以当地每天小工平均30元(好的时候一天60元)算,一个月不到1000元,一年的净收入,不到8000元,按一家三口平均下来,就在2600元左右。而横渠村村民的人均年收入是3300元左右。
此外,邓家还有三亩地,由于邓刚槽几乎没有多余的钱来买化肥,地里每年的收成也就是千把斤麦子,而在当地毛桃园极为普遍的情况下,邓刚槽也只是今年,才由亲戚资助,建起了一个毛桃园。
十多年来,从不休息的邓刚槽除了打工挣钱,就是每年带妻子外出看病,远的去过宝鸡,近的就在扶风。后来,出于方便和省钱,妻子的病近年来主要就在扶风绛帐的一家精神病院看,而每年的看病花费,大概就在四五千元。
这样一来,十多年了,当村里大都把房子从土木结构变成砖混时,他家依然还是七十年代盖的三间瓦房。
十一二公里的路邓刚槽走了一个多小时,这种速度,在平常人来说,是有点吃不消的。走到了周至县青化乡的上阳寨村时,见该村在西宝公路南侧的路边有个化粪池,便想也没想,就将妻子的尸体扔到了进去。
盖房
说到盖房,王应劳对“出了事”的邓刚槽是又恨又同情。
王应劳是去年从西汤峪调到横渠来当镇民政干事的,来了之后,就督促他把房子盖了起来,现在想起来,他连说“刚槽把我亏了!”
去年汶川大地震后,当地政府利用灾后重建国家对西部的照顾政策,对辖区内特困户危房实施改造。当时,村干部魏满仓刚得知消息,就把邓刚槽给报了上去,结果后来一同报的人都盖了房,就是邓刚槽家还不见动静,无奈,王应劳就五次三番的催他赶紧盖,可是邓刚槽每次都说盖呀盖呀,但就是不动。后来他有些生气了,甚至想把邓的指标转给其他贫困户,但一了解才知道,邓家确实连一点打基础的钱都拿不出来。
“政府的扶持资金是分批给的,一共是35400元,他不盖,钱是不能给的”王应劳的诚心最终感动了邓刚槽,在村里的亲戚帮助下,房子终于在去年8月盖了起来。
“从实际情况来看,刚槽家不算是最困难的”王应劳说,距邓家不远,有一家有个12岁的脑瘫儿,家里也是一贫如洗,而且男主人不像邓刚槽那么上进、护家,整天游手好闲——“可我每次去邓家,刚槽都不在,一问,她妻子就说出去打工了”王应劳说,像这么勤劳人,谁能不帮他?
2007年,邓刚槽家享受了B级每人25元的低保,而邓的女儿,也享受上学“三免一补”的优惠政策,此外,邓家因为贫困每年还能得到“5斤面粉,50斤油,5斤肉”以及春节前的“一户一百元”。
可这些与每年邓刚槽给妻子看病的花费算,无异于杯水车薪。
三年前普及开来的农村新合疗邓家也加入了。但新合疗主要针对大病的住院报销,邓刚槽的妻子曾经有一次可以到西安住院治疗,可是由于预先垫付的医药费就要好几万元,最后只能放弃。
王应劳说,邓妻的病并非不能治好,但治好的费用大约在20万元左右,且时间得2年,因此,邓刚槽最终只能选择门诊治疗,可门诊治疗,新合疗又能报多少?
“比方花一万元,结果只能报两千,其余八千到哪儿去弄?”村民戏说眼下的困境是——“驴驼下的不够驴吃的”。
“平时见我,他都是要打招呼的,8月20日那天,他看见我后就把有扭到了一边,我观察了一下,感觉他有心事。”
寻尸启事
泡在化粪池里的尸体仅仅过了一日,便被人发现了。
8月18日早上,田芽的尸体被周至县警方捞出。经初步检验,排除抢劫、强奸杀人的可能,但根据死者系机械性窒息死亡,且脖子上有一道明显勒痕来判断,死者应属他杀。
由于死者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证件,18日、19日两天,专案组先后在眉县、杨凌、周至等地张贴“寻尸启事”300多张,为进一步扩大寻找范围,“寻尸启事”还被发布在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和周至县公安局的公安网上。
案件很快有了结果。一眉县学生在街道上看到寻尸启事后,感觉很像与父亲一起打工的邓刚槽的妻子,于是回家告诉了父亲,这位父亲又找到邓刚槽。
邓刚槽到公安局后,“认出”了死者正是自己的妻子——39岁的田芽。但由于认识过程中邓刚槽似乎与那种得知妻子被杀后应有的反应有说不出的异样,警方进一步做了调查,最终判断邓刚槽有重大作案嫌疑。
起初在审查中,邓刚槽总是闪烁其词,对有些问题避而不答。大多数时间,邓刚槽则保持沉默。按照他的描述,17日凌晨,他醒来时就不见妻子,只见到了桌上的一张离家的字条。邓刚槽还曾给民警说,因为离家的事,妻子还曾把他咬了一口,以至于次日干活时主家还问起过。但当民警找到邓所说的主家后,对方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终于,当所有的疑问摆在邓刚槽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里防线被打破了。
一位20日早见过邓刚槽的镇干部回忆,那天他见邓走了过来,因为很熟,想着会打个招呼,结果邓头一迈,径直走开了——这让他感到很不对劲,思忖着可能是老邓心里有啥事。结果,案子一出,他才明白了,原来那会儿邓刚槽是心虚。
而在田芽失踪的那两天里,邓刚槽的女儿婷婷一直在担心着母亲的安全。婷婷学习很好,在8月18日下大雨的那天,她还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妈妈你快回来,我们不会嫌弃你……这么大的雨,你在哪儿?”可是,她那里知道,此刻的母亲,正躺在冰冷的不足50公分深的化粪池中。
看守所内的邓刚槽头发花白,瘦肖苍老,很难想象,就在十多天前,他下手杀害了妻子,并一路飞奔,在十几公里外抛尸。他嘴角哆嗦着,除了忏悔的话,更多的就是“我一失手成千古恨呀”
忏悔
45岁的他,似乎有55岁左右的光景,十分苍老。见到民警和记者,他僵直着站在铁栏杆的另一侧,直到让他坐下,他才有些急促的坐在了凳子上。“犯下错了,伏法……没啥,正确对待”,一开口提及此事,邓刚槽便表达了悔罪的态度,但说话间,他的表情并没有大的变化,并且边说边用手势加深自己的意思。
他说,婚后十多年里,为了妻子的病,花费了的心血和钱也没什么数目,由于妻子没有工作能力,女儿又上学,一家人的生活全靠他给人盖房,按他的说法,自己是个匠人,活还是比较多的,除了给村里盖房,还有“关系好的互相介绍(活)”,有活时,他一天的收入大约是60元左右,但“供养(一家人)难的很”。他说自己跟妻子“好的很”——“她犯病时,我也骂过”,可邓刚槽说自己对妻子还是理解的:“病来了不由人么……”
可是,“十几年了,拖累的时间太长了”,他说。
干警介绍,邓刚槽刚进看守所的时候精神有些异常,后来才慢慢平稳下来。他多次表示悔罪,而在采访中,也说做错事了,“我是一失手而造成千古恨呀”。但话语间,却更多的包含着解脱的意味。他说娘家人大多数也不会太恨自己,他相信对方能理解他的一时冲动。
难道为了一辆架子车,田芽就会跟他埋怨个不停,继而生气,犯病么?对这样的一个问题,邓刚槽无法回答。不过,有知情者说,田芽在生活中也很勤俭,那天除了架子车让她觉得不满外,或许还觉得丈夫过于“老好”——村民举了一个例子,邓刚槽曾叫了一人一起去干活,说好了工钱是两千元,但人家暂时给不出,只给一千元,按道理应该平分,但他总觉得是自己叫的听人家,因此自己只留200元,给人家留800元,这种事一多了,就给田芽心理上造成了莫大的压力。
当然除此之外,王应劳还提到一种因素,事发前一天婷婷发烧打吊针,回家后田芽问她怎样了,女儿说吊针还要打三天,想着本来就入不敷出的窘境,可能也给她在心理上构成了压力。“以前一户人家,婆婆嫌儿媳用了自己的一盒火柴,结果骂了媳妇一顿,媳妇气恼不过,喝农药死了,儿子一看,受不了了,也喝药死了,后来母亲看儿子都死了心一横,也喝了农药,一家三口为了一盒火柴就闹出人命,除了穷之外,还是愚昧啊。”
在看守所,邓刚槽多次提到自己的女儿。在这位父亲眼里,女儿是很让他欣慰的。
当民警提出可以帮他讨要尚未结算的工钱时,邓刚槽马上婉拒了,“早上亲戚来看的时候,我都交代过了……我女子还要上学呢,肯定得要回来”。
“从掌握的情况看,这是一起典型的激情杀人”,周至县公安局副局长刘太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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