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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祖母华人好家风征文获奖作品祖母的故事我的奶奶 |
分类: 亲朋好友 |
1974年初,趁高中寒假期间,我与有着表亲关系的同学琴,千里迢迢地从大东北坐绿皮火车回了一趟河南老家。
我俩从北部边陲的伊春出发,到哈尔滨转乘直达北京的列车,再到郑州转乘汽车,经过三天两夜,终于到达了一个叫黄汤庄的地方,那是我父亲的出生地,母亲的出生地离该庄也不远。
这是我有生以来、认祖归宗式的第一次远行。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大姑的一句话却深深地震惊了我,让我终生难忘:你知道吗?你的奶奶不是亲的!
我奶奶不是亲的?!那我亲奶奶呢?
从姑姑口中才知道我爸爸八岁就死了娘,我们的奶奶是爷爷后娶的。
原来,我与奶奶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我是家中老大,怎么从未听父母提过呢?奶奶对我们各个都有养育之恩,谁会相信她不是我们的亲奶奶!
探亲回来不久,我干了一桩后悔莫及的蠢事儿。
那天,奶奶让我帮她做家务,我敷衍了事,奶奶生气地骂道:你这个死花头妮子!
其实,奶奶啥都好,就是有些重男轻女,这句话好像顺口溜,时不时地从口中冒出来,但这次却引起了我的不快,我脱口回敬道:你不是我的亲奶!
这下闯了大祸,奶奶竟然气得绝食不吃饭了!母亲怎么问也问不出个缘由来,我便把我所说的那句话告诉了母亲,还奇怪奶奶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不就是一句真话么,我都十七八岁了,你还骂我。
我被母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我太不懂事,千不该万不该地说出那句话,还说我那远方的俩姑太多嘴。
然后,母亲跪在了奶奶身边:娘啊,我的孩子没教育好,说话不中听,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看在我的面上该吃吃该喝喝…… 奶奶被母亲的行为感动了,我也说了“对不起”,她才恢复了正常。
后来,我慢慢地知道了一些有关奶奶的身世。
奶奶姓徐,户口名陈徐氏,1910年出生于河南某地,在与弟弟的逃荒路上,被母亲家的一位叔辈舅舅娶了回来,成了我母亲的舅妈,河南人叫妗子。那位舅爷去世早,奶奶后改嫁到了陈家。母亲和她太有缘份了,亲上加亲还不差辈分,成了婆媳。
1960年,正值大饥荒年代,当兵转业到东北林区的父亲听说家乡饿死人了,便决定把自己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妹妹救出来,因为我那没见面的爷爷几年前去世了,两个已婚的姑姑与继母一直不和,小姑才十几岁。父亲天天担心她们,便寄了一笔钱。娘俩第一次坐火车,费劲了周折,终于与我们团聚了。
东北的冬天异常寒冷,但对于有家的人来说,屋里和心里总是暖乎乎的。奶奶怀着一种感恩的心理,留在了东北。由于父亲常年在林场工作,两三个月才回家一次,还多亏了奶奶帮助母亲料理家务并抚养年幼的我们。待姑姑成年后,母亲帮她介绍了一位山东大汉出嫁了。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从来没有买过衣服和裤子,因为商店买不到。她就喜欢穿黑或灰色的大襟褂子,裤子全是黑一色的大肥腰,用一条布带子系着。她所有的衣裤,都是心灵手巧的母亲缝制的。那时还没有洗衣机,宽大的被单泡在大盆里用搓衣板使劲儿搓,吭哧吭哧地不知多少下。
我最喜欢的是和奶奶一起拉拽那半湿半干的被单子,她在对面前一下后一下,我跟着她的节奏走,后一下前一下;她的表情非常严肃,而我每次都笑到肚子疼,就像玩儿一场胜负不分的拔河游戏!抻完了不算,奶奶还得用非常稀的面糊水浆一遍。盖上洗过浆后的被子,扎扎的有点儿不舒服,但却延长了被单的使用期限。
我和奶奶睡在一张小火炕上,互相陪伴了整整十八年,直到我考学去了外地。在那十八年里,我每天都能“欣赏”到奶奶的那双脚。她的脚可不是七寸金莲,至少九寸以上。早上,她一圈又一圈地打上绑腿;睡前,她又一层又一层地散开绑腿,那残废的丑脚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也就是那年回乡,我还看到了姥姥的那双小脚,还没有我手指的一拃长。当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身子几乎与地面形成了九十度的角,我心里更加难受。再看看母亲的那双脚,才知道她也曾被狠狠地裹上了好几天,突然世道变了得以解除,可那双脚还是落下了轻度残疾,二拇趾紧紧地压在了大拇趾上,努力了一辈子也没掰开。
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奶奶的手擀过水面了,眼前经常浮现她擀面条的情景。她用长长的擀面杖先把面团擀成大圆饼,然后卷起面饼前后滚压几下,咣的一声把面杖从前移至胸前,再松开面饼,撒上一层浮面后重新卷上滚压。相同的动作反复几十次,直至把面饼擀成了一张薄薄的“纸”。她悬浮着擀面杖前后微微晃动,把面皮折摞成约有三寸宽的长条,最后拿起菜刀,欻欻欻地切成了一排细丝,就像细粉条那么细。擀好的面条下到滚开的热水锅里,点上几次冷水后便用筷子捞出,再凉水冲一下。我已经急不可耐地盛到碗里了,倒上预先调好的酱汁狼吞虎咽。每次,我的胃都撑得鼓鼓的。
很多时候,是奶奶看护幼小的弟弟和妹妹。一天,我和奶奶领着两岁多的大弟在道边玩儿耍,突然一辆马车急奔而来,马惊了,奶奶躲闪不及被车刮倒在地,可她一直紧搂着弟弟。事后,她痛哭不已,不为自己的伤痛,而是后怕伤及了孙子。那一幕,也永远地刻在了我的心头。
因为我家老小一直很和睦,跟邻里关系也不错,多年来被当地街委会评为光荣家属。那个小牌子就挂在老宅的大门上。
奶奶好像天生就是来报恩还债的,天天忙得不识闲儿的她从没看过医生,即使感冒了也不吃药,她有自己的土方子。
1985年9月初,奶奶突然间不吃不喝了,医生检查后说啥病没有,可能到寿了吧。接到父亲的电话,我带着女儿急匆匆地赶回了林区。我在她的耳边呼唤了好几声:奶,我是梅,回来看你来了!奶……奶……听到了吗?!终于等来了一声微弱的“哎”,可她却没有睁开眼睛。
不到两岁的女儿,看着炕上一动不动的太姥,突然冒出一句话:太姥享福去了!
奶奶悄无声息地走了,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因为她们娘俩的感情特别深,从来没有红过脸,亲娘俩也不一定相处得这么好。
出殡那天,我见父亲举起一个陶瓷罐,把它摔得粉碎,然后一家人痛哭流涕地把奶奶送到了墓地。那块墓地是特意挑选的,在一片坡地上,前面是片庄稼地,后面是片小树林,奶奶的坟后和两边还有许多坟头。奶奶躺在那里,就可以看到东南边的我家老宅院。
父亲曾告诉我,他死后就把他的骨灰放在我奶奶的脚下,我清清楚楚地记下并答应了。2014年的9月19日,老父比奶奶走时还急,早晨吃了几口饭就突然歪倒了。当我从国外赶回家,与弟弟妹妹商量后事时,谁也不同意把父亲葬到东北边陲的林区,因为我们五人有四人远离出生地,回去一趟很不容易,最后决定葬在亲人较多、相对方便的冰城。小妹出了大半儿钱,其余我们四人分摊,为父亲选了一块理想的墓地。
在老父的碑前,我特意向他赔罪,告诉他为何违背了他的遗愿,请他理解。然后,我和母亲及小弟全家一起回到林区,跪在奶奶坟前再请她老人家原谅我们,不是她的儿子不孝,而是我们孙辈无法做到合葬他们。
自从2011年7月父母被大弟召回大庆后,就受到了精心的照顾。当年患了帕金森症的父亲,行走很困难,只要是晴天,弟弟就把他背到楼下到外面晒太阳。现在老母八十八岁了,弟弟一下班就领着她到外面转悠,周末开车带她四处看风景;退休后的弟媳,天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我每年到大庆一次,总能听到邻里的夸赞,说这老太太特别有福气。
我之所以在欧洲过着“乐不思蜀”的日子,就是因为我有个好弟弟和好弟媳,他们牺牲了许多时间陪伴和照顾老人,免去了我们四家的后顾之忧。我们兄弟姐妹,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送走老父后,尽量让老母的晚年生活过的开心快乐。母亲很知足,见人就说她命好,孩子有出息,啥也不操心。
奶奶没有白养我们,父母孝敬奶奶给我们晚辈做出了榜样,我们理所当然地要孝敬自己的父母,何况还是我们自己的亲生父母。 敬老爱老,作为一种好家风,正在我的娘家承传着,相信下一代会继续发扬光大。
注:本文在“全球华人好家风”征文比赛中获得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