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付纯手工制作的鞋垫儿，没有光滑的外表，也没有绚丽的色彩，但它那黑白相间所组成的迷宫似的图案和对称的花纹，却让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2012年是德国的中国文化年，得知坐落在美茵河畔的实用美术博物馆正在征集“中国东西”，我便想到了它——母亲七年前亲手缝纳的鞋垫儿。这可是没有商标批号、不涉及任何产权、原汁原味的中国手工货啊。它虽然没有机器批量出产的标准，但却独一无二，既保暖、还结实，更耐看。它不仅仅是一件普通意义上的生活用品，还是中国传统技艺——女红的见证。更为重要的是，那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蕴藏着人间最伟大的情感——母爱！于是，我把它推荐给主办单位，希望有机会展示给国际友人。

我曾默默地欣赏它不知多少次，每次都心潮起伏，母亲制作的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她坐在沙发上，脸上架着老花镜，左手拿着厚厚的鞋垫儿样，右手捏着一根带有长线的针，中指上还套着一个小顶针。她先上下、左右、正反端详几遍，然后才下针：正面针扎，顶针，反面拔针；接下来，再反面进针、顶针、正面拔针，她还时不时地、习惯性地在鬓角的发丝上抹下针……
多少遍，没人数得清，多少针，她也不知道，就那么一针又一针，一行接一行，缝啊缝，纳呀纳，针脚以一毫米、又一毫米的速度移动着……

外孙女就要启程去德国留学了，她想送个别致的东西给孩子作纪念。她当然知道，鞋垫儿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机器产的越来越精细，商家卖的越来越便宜，况且她的外孙女什么也不缺。可她还是拿起了针线，操起她那娴熟的技艺，在眼神不济的情况下，一连气缝制出两副图案不同但都很精美的鞋垫儿！有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而她的外孙女即将行程万里，第一次离开家，她多么地舍不得啊，于是，她把浓浓的骨肉之情深深地缝进了鞋垫儿里。她希望她的外孙女：万里之行足下暖，步步走运勿忘家。

女儿带着嘱托和礼物来到了德国。拿出鞋垫儿，她试过好几次，既合脚又舒服，就是舍不得用，后来索性让我保存。于是，我就把它当成了圣品束之高阁。在我的眼里，它早已超出了生活用品的概念，它是功夫、是艺术、是耐力、是爱心！是我和女儿对母亲的最好思念物，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无价之宝！那密密实实的针脚，不正是那首千古名诗的真实写照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母亲最擅长的生活技能就是手工缝绣。小时候，我穿过许多母亲亲手缝制的衣物，其中就有这样的鞋垫儿。可作为孩童的我，随用随扔，没有留下一件。我清楚地记得，在那遥远的北国林城，许多个静寂的夜晚，母亲都在为我们劳作着。她先把一块块碎布压平，再用面浆一层层粘好，等干成了硬板，对着纸样再一一剪裁，最后才在这脚印大的面积上飞针走线。一副副栩栩如生、漂漂亮亮的鞋垫儿或绣花鞋就这样诞生了，家人毫不犹豫、欢欢喜喜地放到了脚下。而记忆最深的是那顶银光闪闪的绣花帽，因为每只荷花上都镶着一个薄薄的银质罗汉，帽檐两侧还缀着好几串叮当作响的珍珠铃铛坠儿。我曾美美地戴着它与小伙伴玩耍，可他们总是抢来夺去，气得我再也不敢戴出门了。

说起来，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不跟母亲学点儿女红呢？虽然自己在母亲潜移默化地影响下，也能缝个裙子做个裤子什么的，但那得借助缝纫机，这手工活就甭提多差了。如果我以母为师，学会缝那祥云图、龙凤图，学会绣这篆字符、花鸟鱼，把它们展现在自己心爱的物品上，多少也能体会一下母亲的辛苦与兴趣，我的艺术细胞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匮乏啊。

母亲今年八十了。八十岁的老人，很难再完成这既费时又耗神的针线活儿了。假如我这个当长女的，许多年前就懂得珍惜，说什么也不会把那带有祥云图和龙凤图的绣花鞋丢掉，更不会把那顶绣花帽送人，而造成今天难以弥补的遗憾。值得庆幸的是，女儿竟把两副鞋垫儿带到了万里迢迢的德国，这可是母亲的绝版手工艺品啊！

母亲把我们姊妹五人相继养大成人，又接二连三地照顾她的五个孙女儿和外孙女儿。可身在国外的我，能帮母亲做些什么呢？想起来，真觉得对不住，当然还有父亲。在他们晚年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我们却不在他们的身边。寄物汇钱理所当然，可那怎么也不如躬逢孝敬啊。

新春佳节之际，我再次打开母亲的礼物，一种强烈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于是，怀着感恩，带着愧疚，我写下了这篇文章，并籍着网络把它传给老母，让她老人家知道，我和她的外孙女都在远方想念着她。并衷心地祝愿母亲：岁岁平安、年年长寿！

本文作于二零一二年二月五日（农历正月十四） 发表在《欧华导报》二零一二年第三期

附：德文和译诗

Einlegesolen

Ich habe hier ein Paar
Schuhsohlen, die meine Mutter genäht hatte.

Vor 7 Jahren, meine Mutter war schon 72 Jahre alt, hat sie mit
ihrer Lesebrille

diese Schuhsohlen für meine Tochter, die damals als Studentin
nach

Deutschland kam, genäht. Meine Tochter benutzte diese aber gar
nicht, sondern

bewahrte diese nur sorgfältig auf.

Heute möchte ich diese für
„Chinesische Dinge“ zeigen. Ich hoffe, viele Leute

können diese schöne Handarbeit als eine alte chinesische Tradition
bewundern.

Für mein Herz sind das nicht nur ein Paar Schuhsohlen, sondern auch
eine

schöne und unschätzbare Kunst und auch eine liebe Erinnerung an
meine Mutter

und meine Heimat.

Mit jeder Nadel und jedem
Faden hat meine Mutter mit dieser Handarbeit viel

Gefühl für ihre Enkelin verbunden und mit viel Liebe genäht! Ich
hoffe, dass

diese Sache auch Ihr Interesse findet.

Ich denke, dieses übersetzte chinesische Gedicht passt gut in
diesem

Zusammenhang:

Lied eines Wanderers

Meng Jiao（751～814）Übersetzerin
Yanzi（岩子）
Meine Mutter, voll von Liebe, Fäden in
der Hand,

sticht vor'm Abschied fest mit Wärme ihres Sohn's Gewand

dicht mit Nähten voll mit Bange,

dass er nicht heimkehren wird, lange, lange.

Könnte der lichten Frühlingssonne Wärme

ein junges Gras es je erwidern?

Sag' es mir, du Menschenkind!

Originaltext

《游子吟》孟郊（751～814）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