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三月中下旬，野韭的嫩芽便破土而出，不到半个月，它们便像决堤的巨浪把树根下的枯草干叶全部淹没，为正在复苏的林木套上一层亮丽的绿丝袜。当你顺着林荫小路散步，那诱人的韭香让你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即便你不认识它，也想揪下几片叶子闻闻。八年了，它准时无误地呼唤着我：春天来了！而我又心甘情愿地为它发布着即时广告。原先不吃韭的老公喜欢上了我的韭菜盒子；从来不识韭的同胞跟我爱上了采韭活动；无缘找到韭的朋友也吃到了我的韭菜馅饺子。还有两位住在北威州的家乡好友，就盼着复活节的来临，以便利用假日驱车而来，边与我叙着家常，边品尝那鲜美的野韭。临走时，还要带上几大包，分发给邻居和朋友。
　　
有着N次采野菜经历的我，每当看到一如家乡的野菜品种，就仿佛回到了物质相对贫乏的少年时代。伴着春天的节奏，那铺天盖地的蒲公英；

那喜居农田的荠菜、刺菜、取麻菜、野菠菜；那宁守田埂地头的车前和牛蒡；那爱与荒草为伍的荨麻和灰菜；那愿向路人献媚的芝麻菜、马齿苋和野苋菜；那贵居花园庭院的黄花菜和茼蒿；还有那随意生长的龙葵、蔊菜等等，纷纷争先恐后地亮相了。我精心地把它们请到自己的饭桌上，蘸着刚从亚超买来了的豆瓣酱，便深深地沉醉在那浓郁淳朴的乡情野味儿之中。怀着这种好心情，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美好夏日。
　　
我一边采着野菜，还一边认着草药。中草药虽是我们的国粹，可在萃取和深加工技术方面，德国似乎比我们略高一筹。君不见，在这个不产传统茶叶的国家，超市和药房里的茶柜上，摆满了近百种袋装的植物保健茶和药茶，其中就有荨麻、蒲公英和荠菜茶；那瓶装的富含不饱和脂肪酸的迪斯特罗（Distel）野生植物油已经上市好久了，在中国你绝对买不到；那种对失眠症很有帮助的神奇缬草（Baldrian ）片，多少年前就已畅销到世界各地。
　　
不知不觉间，秋天来了。放眼远望，层林尽染、分外妖娆。我开始“南征北战”。到北面，观察一下蘑菇是否已悄然出世，然后再到南面的森林里去寻找它众多的兄弟姐妹。南边就是德国境内面积最大的城区森林，方圆近五千公顷。这里的人工林、天然林交杂在一起，橡树、松树、枫树、桦树、榉树、椴树等等应有尽有。每当我踏进这片森林，就犹如回到了我那可爱的小兴安岭。尽管我没有采到珍贵的猴头和榛蘑，那种小兴安岭特有的山珍，但那伞状的Schirmling、尜样的Steinpiltz 也足以让我过够蘑菇瘾。
　　
摘野果，更是我每年深秋少不了的自娱项目。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在一个城市的市区内，竟有如此之多的果树。Nied火车站的两侧，生长着密集的樱桃树、苹果树和欧李树，当果子成熟时，勾的人们垂涎欲滴，却没人出手；另一条铁路边，种着两排山楂树，红红的果实伸手可及，但人们宁愿望“梅”止渴；整修一新的美茵河岸，被植上两行长长的核桃树和一片山里红，树下成蹊也无人猎取。若把这诱人的景色拷贝到我们的大都市，我们的同胞是否也有人家如此的定力？

身居国外，人格重要，而国格更重要。那绿化的果木是供人观赏的，并不是让人品尝的。要想免费而体面地摘到果子，就请到休闲地段、公共林带或尼达河边吧。那里不但有李子、苹果、山梨，还有榛子、栗子和山核桃。早已过了采摘季节的黑莓藤和樱桃树，更是随处可见。早餐，我把自制的纯天然果酱抹到那松软可口的黑面包上；晚上，与老公边看电视边剥着从天然植物园里搜集而来的坚果，一种无以它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让我十分惊喜的是，枸杞子、山丁子、山茱萸、榅桲和桑葚，竟长在我家的附近！枸杞子同火棘、连翘和野玫瑰一样，被当作绿化树种而镶嵌在公路的两旁或中间；山茱萸不太常见，若赶上旺年，那缀满枝冠的紫红色枣子，煞是招人喜爱；金黄色的榅桲果就像圣诞树上悬挂的宝葫芦，让人满目生辉。
　　
当然了，称得上绿洲的地方，一定也少不了飞禽走兽。让我们直接奔西吧，到美茵河和尼达河的汇口处，去观赏那里的禽鸟大世界。平时，在那微波荡漾的河面上，我们经常看到的是：洁白如雪的天鹅、油黑如漆的水鸡、色彩斑斓的野鸭、还有那相貌奇特的野鸳鸯，它们三五成群地在水中荡悠着、在岸边嬉戏着。但到了深秋，一大帮野鹅扭来了，数以千计的海鸥回归了，好几百只鸽子也前来凑热闹，组成一幅鲜活而壮观的禽鸟立体图，看得人们如痴如醉、留连忘返。这些带翅膀的生灵竟如此和谐地相处在一起，反让我们站在岸上观景的人有些自惭形秽。
　　
想考古或研究地质吗？那么就跨过大桥，到对岸去吧。那是一片占地近六十公顷的内陆沙丘自然保护区（Schwanheimer Düne）。据说该地貌的形成可追溯到万年前的冰河期。在那绵绵细细的沙子里，昂然挺立着众多奇形怪状的大松树。沿着那条木板小道，你可以尽情地发挥你的想象力，遥想那古老的沧桑巨变，感慨着这个曾被战火焚烧得面目皆非的民族，对保护自然环境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不是吗？他们像对待自己的婴儿一样，用一条绿丝带，把自己的家园精心地包裹呵护起来，并在这条环带上修建了经络般的小路，供人们休闲观览。怪不得，一位国内来的风水师，把法兰克福说成是世界上少有的、极具魅力的风水城。没错，这个负有盛名的金融城，就因为她坐落在一个系着绿丝带的聚宝盆里，才得以长盛不衰。
　　
在这条环带上任选一点，前进六十二公里，便可绕城转上一整圈。如果你有兴趣郊游的话，就身体力行地尝试一下吧，或骑着自行车快速穿越，或徒步甩着手悠哉游哉。倘若是春天，那黄灿灿的蒲公英和油菜花，那白色的梨花和李花，那粉红色的樱花和樱桃花，那火红的罂粟花，还有那藕色的杜鹃花及许许多多的无名花草，就像微笑着的礼仪小姐夹道迎送着你；轻盈的美茵河、欢快的尼达河、跳跃的小溪水、以及树上的鸟儿们将为你轻吟鸣唱；一会儿是郁蔽的林径、一会儿是通幽的湖畔、一会儿是宽阔的草地、一会儿是明坦的河堤；再望着那秀美的陶努斯山、高耸在市中心的摩天群楼，定让你全程心花怒放！

　　
每每徜徉在这都市的绿洲，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也禁不住发出由衷的感叹：山水何处不养人？此心安处是故乡！



本文作于二零一零年元月上旬 发表在《欧华导报》二零一一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