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十六回导读
(2016-03-19 09: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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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兰陵笑笑生与国宝 |
导读:瓶儿催促西门迎娶她,金莲同意,月娘反对。应伯爵生日,十兄弟表态,花家若反对瓶儿出嫁,将拔刀相助。
玄机:花家兄弟已分家产,花二已死,瓶儿出嫁本与花家无关。众人担心花家反对,是因为她是收藏品,是清明上河图。
关键:两个角门。一直戴着眼纱。独独安一张交椅。楚襄王。
第十六回 西门庆谋财娶妇 应伯爵庆喜追欢
(7700字)
倾城倾国莫相疑,巫水巫云梦亦痴。
红粉情多销骏骨,金兰谊薄惜蛾眉。
温柔乡里精神健,窈窕风前意态奇。
村子不知春寂寂,千金此夕故踟蹰。
话说当日西门庆出离院门,玳安跟随马后,径到狮子街李瓶儿家门首下马,见大门关得紧紧的,就知堂客【女客】坐轿子回家去了,便叫玳安问冯妈妈开门。
西门庆进来,堂中秉烛,见李瓶儿花冠齐整,素服轻盈,正倚帘栊【lóng窗】,口中磕着瓜子儿。李瓶儿见西门庆来,忙轻移莲步,款蹙【cù紧】湘裙,下阶迎接,笑道:“你早来些儿,她三娘、五娘还在这里,只刚才轿子起身,往家里去了。今日她大娘去的早(为西门腾地方),说你不在家,哪里去了?”西门庆道:“今日我和应二哥、谢子纯早晨看灯,打你门首过来,不想又撞见两个朋友,都拉去院里,撞到这咱晚。我恐怕你这里等候,小厮去时教我推净手打后门跑来,不然,必吃她们挂住了,休想来得成。”李瓶儿道:“多谢官人重礼,她娘们又不肯坐,只说家里没人,教奴倒觉没意思的。”
于是重筛美酒,再设佳肴。堂中把花灯都点上,放下暖帘来。金炉添兽炭,宝篆【zhuàn有篆图香炉】热龙涎。春台上高堆异品,银杯中香醪【láo】满泛。妇人递与西门庆酒,磕下头去,说道:“拙夫已故,举眼无亲,今日此杯酒只靠官人与奴作个主儿,休要嫌奴丑陋,奴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与众位娘子作个姊妹,死也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说着满眼落泪。西门庆一边接酒,一边笑道:“你请起来,既蒙你厚爱,我西门庆铭刻于心,待你孝服满时,我自有处,不劳你费心。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咱们且吃酒。”西门庆吃毕,亦满斟了一杯回奉妇人,安她上席坐下。冯妈妈单管厨下看菜儿。
须臾,拿面上来吃。西门庆对李瓶儿说道:“今日原是董娇儿、韩金钏儿两个在这里伺候,临晚送她三娘、五娘家中讨花儿去了。”西门庆坐席左,与妇人在席上交杯换盏饮酒。迎春、绣春两个丫环在旁,斟酒下菜服侍。只见玳安上来,趴在地下,与李瓶儿磕头拜寿。李瓶儿连忙起身,还了万福。吩咐迎春:“教老冯厨下看寿面点心下饭,拿一壶酒与玳安吃。”西门庆吩咐:“你吃了早些回马家去罢!”
李瓶儿道:“到家里你娘若问,休说你爹在这里。”玳安道:“小的知道,只说爹在院里边过夜,明日早来接爹就是了。”西门庆便点了点头儿,把李瓶儿喜欢得要不得,说道:“好个乖孩子!眼里会说话【察言观色】!”即令迎春拿二钱银子与他,节间叫买瓜子儿磕,说:“明日你拿个样儿来,我替你做双好鞋儿穿。”那玳安连忙磕头,说:“小的怎么敢?”走到下边,吃了酒饭,带马出门。(瓶儿为玳安做鞋,非一般关系)
冯妈妈把大门上了拴。李瓶儿同西门庆猜枚【酒令】吃了一回,又拿出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儿,桌上铺了茜红毡条,两个灯下抹牌饮酒。吃了一回,吩咐迎春房里秉烛。原来花子虚死了,迎春、绣春都已被西门庆要了,以此凡事不避她,教她收拾床铺,拿果盒杯酒。在床上紫锦帐中,妇人露着粉般身子,西门庆香肩相并,玉体厮挨。两个看牌,拿大盅饮酒。
李瓶儿因问西门庆:“你那边房子几时收拾?”西门庆道:“且待二月间兴工动土,连你这边通身打开,与那边花园取齐,前边盖起山子卷棚,花园耍子去处,还要盖三间玩花楼。”妇人因指道:“奴这床后茶叶箱内,还藏着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你明日都搬出来,替我卖了银子,凑你盖房子使。你若不嫌奴丑陋,到家好歹对大娘说,奴情愿与娘们做个姊妹,随问把我做第几个。亲亲,奴舍不得你!”说着,眼泪纷纷落将下来。
西门庆慌把汗巾替她抹拭,说道:“你的情意,我知道。也待你这边孝服满了,我那边房子盖了才好,不然娶你过去,没有住房。”妇人道:“你既有实心娶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与她五娘盖在一处,奴舍不得她(装),好个人儿!后边孟家三娘,见了奴且亲热,两个天生的,打扮虽不像两个姊妹,只像一个娘儿生得一般。惟有她大娘性儿不好,快眉眼里扫人(说月娘坏话以蒙蔽西门)。”西门庆道:“俺吴家的这个拙荆【妻子】,她到是好性儿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这些人?明日这边与那边,一样盖三间楼与你居住,安两个角门儿(玄机在二十八回)出入,你心下何如?”妇人道:“我的哥哥!这等才可奴之意。”
于是两个颠鸾倒凤,淫欲无度,狂到四更时分,方才就寝,枕上并肩交股,直睡到次日饭时也不起来。妇人且不梳头,迎春拿进粥来,只陪着西门庆吃了半盏粥儿,又拿酒来,二人又吃。原来李瓶儿好【喜好】马爬着,教西门庆坐在枕上,她倒插花,往来自动。
两个正在美处,只见玳安儿外边打门,骑马来接。西门庆唤他到窗下问话。玳安说:“家中有三个川广客人,在家中坐着,带了许多细货,要科兑【变现】与傅二叔,只要一百两银子押合同,其余八月中旬付完银子。大娘使小的来请爹家去理会此事。”西门庆道:“你没说我在这里?”玳安道:“小的只说爹在院里桂姨家,没说在这里。”西门庆道:“你看不晓事!教傅二叔打发他便了,又来请我怎的?”玳安道:“傅二叔讲来,客人不肯,只等我爹去批合同。”
李瓶儿道:“既是家中使了孩子来请,买卖要紧。你不去,惹得她大娘不怪么?”西门庆道:“你不知贼蛮奴才的行巿,货物没处发脱【脱手】,才来上门脱与人,迟半年三个月再找他银子,若快了,他就张致【牛气】了。满清河县数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间,不怕他不来寻我。”妇人道:“买卖不与道路【商路】为仇,你依奴到家,打发了再来也不迟,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哩!”西门庆于是依听李瓶儿之言,慢慢起来,梳头净面,戴网巾,穿衣服。李瓶儿收拾饭与他吃。
西门庆一直戴着眼纱(严世蕃独眼)骑马来家。铺子里有四五个客人等候秤货兑银。西门庆批了合同,打发去了,走到潘金莲房中。潘金莲便问:“你昨日往那里去来?实说便罢,不然我就嚷得尘邓邓【乌烟瘴气】的!”西门庆道:“你们在花家吃酒,我和他们灯巿里走了回,同往【院】里边吃酒过一夜。今日小厮接去,我才来家。”金莲道:“我知小厮去接,那院里有你那魂儿么?贼负心!你还哄我哩!那淫妇昨日打发俺们来了,弄神弄鬼的,晚夕叫你去日捣了一夜,日捣够了才放来了。玳安这贼囚根子,久惯儿牢成【老滑头】!对着她大娘一样话儿,对着我又是一样话儿。先是他回马来家,他大娘问他:‘你爹怎的不来家?在谁家吃酒哩?’他回话:‘和应二叔众人看灯回来,都在院里李桂姨家吃酒,教我明早去接哩!’过后我问他,他笑不言语,问得急了,才说:‘爹在狮子街花二娘那里哩!’贼囚根!他怎知我和你一心一计?想必你教他话来?” (玳安回答不同,是因为不能让金莲知道西瓶会是月娘策划的)
西门庆哄道:“我哪里教他?”于是隐瞒不住,便道:“李瓶儿晚夕请我去到她那里与我递酒,说你们来过了,哭哭啼啼告诉我说,她没人手,后半截空,晚夕害怕,一心教我娶她,问几时收拾这房子。她还有些香蜡细货,也值几百两银子,说我会经纪,替她打发银子,教我收了,凑着与她盖房子,上紧修盖,她要和你一处住,与你做个姊妹,恐怕你不肯。”
妇人道:“我也不多着个影儿在这里,巴不得来才好,我这里也空落落的,得她来与老娘做个伴儿。自古船多不碍港,桌多不碍路。我不肯招她,当初那个【月娘】怎么肯招我来?搀奴什么分儿也怎的?(隐语:清图是你严世蕃的不是我严嵩的)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你还是问声大姐姐去。”西门庆道:“虽故是恁说,可她孝服还未满哩!”说毕,妇人与西门庆尽脱白绫袄,袖子里滑浪一声掉出个物件儿来,拿在手内沉甸甸的,约蛋子大,认了半日,竟不知是什么东西。
但见:原是番邦出产,逢人荐转在身。身躯瘦小内玲珑,得人轻借力,展转作蝉鸣。可使佳人心颤,惯能助肾威风。号称金面勇先锋,战降功第一,扬名缅子铃。
妇人认了半日,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儿?怎得把人半边胳膊都麻了?”西门庆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名唤做缅铃,南方缅甸国出产的,好的也值四五两银子。”妇人道:“此物使到哪里?”西门庆道:“先把它放入牝内,然后行事,妙不可言。”妇人道:“你与李瓶儿也用它干来?”西门庆于是把晚间之事,从头告诉一遍,说得金莲淫心顿起。两个白日里,掩上房门,解衣上床交欢。
正是:
不知子晋缘何事?
才学吹箫便作仙。【李商隐《人日即事》】
话休饶舌。一日西门庆会了经纪,把李瓶儿床后茶叶箱内堆放的香蜡等物,都秤了斤两,共卖了三百八十两银子。李瓶儿只留下一百八十两盘缠,其余都付与西门庆收了,凑着盖房,教阴阳择二月初八日兴工动土。五百两银子委付大家人来招,并主管贲四,卸砖瓦木石,管工计帐。
这贲四名唤贲地传,年少生得百浪嚣虚,百能百巧,原是内相勤儿出身,因不守本分,打出吊入滑流水【揩油】,被赶出来。初时跟着人做兄弟儿【男色】来,次后投入大人家做家人,把人家奶子拐出来做了浑家,在故衣【旧衣】行做经纪,琵琶箫管都会。西门庆见他这般本事,常照顾他在生药铺中秤货,讨中人钱使。以此凡大小事情,少他不得。当日贲地传与来招,督管各作匠人兴工。先拆毁花家那边旧房,打开墙垣,筑起地脚,盖起卷棚山子,各亭台耍子去处,非止一日,不必尽说。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西门庆在家看管建盖花园,约一个月有余。三月上旬乃花子虚百日。李瓶儿请过西门庆去和她计议,要把花子虚灵烧了,说道:“房子得卖就卖,不得卖,你着人来看守。你早把奴娶过去罢,省得奴在这里,晚夕空落落的,我害怕,常有狐狸鬼混得慌。你到家对大娘说,只当可怜见奴的性命罢。随你把奴做第几个,奴情愿服侍你,铺床叠被也无抱怨。”说着,泪如雨下。
西门庆道:“你休烦恼。前日我把你这话,到家对房下和潘五娘也说过了,直待与你把房盖完,那时你孝服也满,娶你过门不迟。”李瓶儿道:“好好,你既有真心娶奴,先早把奴房撺掇盖了,娶过奴去,到你家住一日,死也甘心,省得奴在这里度日如年。”西门庆道:“你的话,我知道了。”
李瓶儿道:“若不等房子盖完,我烧了灵,先搬到五娘那边楼上住两日,等你盖了新房子,再搬移也不迟。你好歹到家和五娘说,我等你的话。三月初十是他的百日,我好念经烧灵。”
西门庆应诺,与妇人歇了一夜,到次日,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了。金莲道:“可知好哩!奴巴不得腾两间房与她住,我落得河水不洗船【顺水人情】?只怕别人反对,你还问声大姐姐去,看大姐姐怎么说。”这西门庆一直走到月娘房里来,月娘正梳头。西门庆把李瓶儿要嫁一节,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月娘道:“你不好娶她,头一件,她孝服不满。第二件,你当初和她男子汉相交。第三件,现在又和他老婆连手,买他的房子,收他寄放的许多东西。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旁人嘴快】。’我闻得人说,他家房族中,花大是个刁徒泼皮的人,倘或一时有些声口,倒没的惹来虱子头上挠,奴说的是好话,赵钱孙李,依不依随你。”
几句说得西门庆闭口无言。走出前厅来,坐在椅子上沉吟,又不好回李瓶儿话,又不好不去,寻思了半日,又进入金莲房里来。金莲问道:“你到大姐姐房里,大姐姐怎么说?”西门庆把月娘的话,告诉了一遍。金莲道:“大姐姐不肯,论她也说的是。你又买他房子,又娶他老婆,当初又与他相交了一世。我又是一说,既做朋友,没丝也有寸,教官儿【下人】也看乔了【瞧不起你】。”西门庆道:“这个倒也罢了,只怕花大那厮没圈子跳【暴跳】,若知道了,挟制她孝服不满,在中间鬼混,怎生计较?我如今又不好回她。”(隐语:只怕顾家兄弟不同意卖图)
金莲道:“呸!有甚难处事?我问你,今日回她去,明日回她去?”西门庆道:“她教我今日回她声去。”金莲道:“你今日到那里,就对她说:‘我到家对五娘说来,她的楼上堆着许多药料,你这些家活到那里没处堆放,一发再宽待些时侯,你这边房子七八也待盖了,撺掇匠人早些装修油漆停当。你这边孝服也将满,那时再娶你过去,却不齐备些?强似搬在五娘楼上,荤不荤素不素,挤在一处什么样子?’管情她也就罢了。”
西门庆听言大喜,哪里等得时分,便走到李瓶儿家。妇人问:“你到家所言之事如何?”西门庆道:“五娘说来,一发等收拾油漆了你的新房子,再搬去不迟。如今她那边楼上堆得破零三乱,你这些东西过去,哪里堆放?还有一件打搅,只怕你家大伯子说你孝服不满,如之奈何?”
妇人道:“他不敢管我的事。休说各衣各饭,当官已写立分单,断开了勾当,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自古嫂儿不通问,大伯管不得我暗地里事。我如今过不得日子,他顾不得我。他若但放出个屁来,我教那贼花子坐着死,不敢睡着死!大官人你放心,他不敢惹我!”因问:“你这房子,也得几时收拾完备?”西门庆道:“我如今吩咐匠人,先替你盖出这三间楼来,及到油漆,也得到五月头上。”妇人道:“我的哥哥,你上紧些。奴情愿等到那时候也罢!”说毕,丫环摆上酒,两个欢娱饮酒过夜。西门庆自此没三五日不来,俱不必细说。
光阴迅速,西门庆家中房屋已盖了两个月,三间玩花楼装修将完,只少卷棚还未安磉【sǎng柱础】。一日,五月蕤【ruí】宾佳节【端午节】,家家门插艾叶,处处户挂灵符。李瓶儿治了一席酒,请过西门庆来,一者解粽,二者商议过门之日。二人计议择五月十五日,先请僧人念经烧灵,然后西门庆这边择娶妇人过门。西门庆因问李瓶儿道:“你烧灵那日,花大、花三、花四请不请?”妇人道:“我们送个帖子,随他来不来。”当下计议一定,单等五月十五日。那日妇人请了报恩寺十二个僧人,在家念经除灵,晚夕李瓶儿除服。
西门庆封了三钱银子人情,与应伯爵做生日,早晨拿了五两银子与玳安,教他买办鸡鸭置酒,教平安、画童两个跟马,约午后时分,往应伯爵家来。那日在席前者,谢希大、祝日念、孙天化、吴典恩、云离守、常时节,白来抢,连新上会的贲地传,十个朋友一个不少,又叫了两个小优儿弹唱。递毕酒,上坐之时,西门庆叫过两小优儿,认得头一个是吴银儿兄弟,名唤吴惠。那一个不认得,跪下说道:“小的是郑爱香儿的哥,叫郑奉。”西门庆坐首席,每人赏二钱银子。
吃到日西时分,只见玳安拿马来接,走上席来,向西门庆耳边悄悄说道:“娘请爹早些回去。”西门庆给了他一个眼色,就往下走,被应伯爵叫住,问道:“贼狗骨头儿!你过来实说,若不实说,我把你小耳朵拧过一边来。你应爹一年有几个生日?恁日头半天里【青天白日】,就拿马来接你爹,往哪里去?端的谁使了你来?或是你家中哪位娘使了你来?或是里边十八子【李】(瓶儿)那里?你若不说过,一百年也不让你爹替你这小狗秃儿娶老婆。”那玳安说道:“委的没人使小的,小的恐怕夜紧,爹要起身,早些拿马来伺侯。”那应伯爵奈何了他一回,见不说,便道:“你不说,我明日打听出来,和你这小油嘴儿算账!”于是又斟了一盅酒,拿了半碟点心,与玳安下边吃去。
良久,西门庆下来,东净【茅厕】里更衣,叫玳安到僻静处问话:“今日花家都有谁来?”玳安道:“花三往乡里去了,花四家里害眼,都没人来,只有花大家两口子来,吃了一日斋饭,汉子先家去了,只有他老婆临去,二娘叫到房里给了十两银子,两套衣服。她还给二娘磕了头。”西门庆道:“她没说什么?”玳安道:“她一字通没敢提什么,只说到明日二娘过来,她三日要来爹家走走。”西门庆道:“她真个说此话来?”玳安道:“小的怎敢说谎!”这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又问:“斋供毕了不曾?”玳安道:“和尚老早就去了,灵位也烧了。二娘说请爹早些过去。”西门庆道:“我知道了,你外边看马去。”
这玳安正往外走,不想应伯爵在过道内听,猛可叫了一声,把玳安吓了一跳。伯爵骂道:“贼小狗骨头儿!你不告我说,我也听见了。原来你爹儿们干得好茧儿!”西门庆道:“怪狗才!休要唱扬 【张扬】一地里知道。”伯爵道:“你央及我央儿,我便不说了。”却走到席上,如此这般,对众人说了一回。把西门庆拉着说道:“哥,你可成个人?有这等事,就挂口不对兄弟们说声儿?就是花大有甚话说,哥只吩咐俺们一声,俺们和他说,不怕他不依。他若敢道个不是,俺们就与他结一个大胳膊【反绑】。端的不知哥这亲事成了不曾。哥一一告诉俺们。比来【不然】相交朋友做什么?哥若有使令俺们处,兄弟情愿火里火去,水里水去【赴汤蹈火】,愿不求同日生,只求各自死。弟兄们这等待你,哥你不说个道理,还只顾瞒着不说?”(预告后文张胜是应伯爵即赵文华)
谢希大接过说道:“哥如若不说,俺们明日唱扬得里边李桂姐、吴银儿那里知道了,大家都不好意思的。”西门庆笑道:“我教众位得知罢,亲事已都停当了。”应伯爵问道:“娶行礼过门,还未定日子?”谢希大道:“哥到明日娶嫂子过门,俺们贺哥去。哥好歹叫上四个唱的,请俺们吃喜酒。”西门庆道:“这个不消说,一定奉请列位兄弟。”祝日念道:“彼时明日与哥庆喜,不如咱如今替哥把一杯酒儿,先庆了喜罢!”于是叫伯爵把酒,谢希大执壶,祝日念捧茶,其余都陪跪,把两个小优儿也叫来,跪着弹唱一套十三腔喜遇吉日,一连把西门庆灌了三四盅酒。祝日念道:“哥,那日请俺们吃酒,也不要少了郑奉、吴惠他两个。”因定下:“你二人好歹去。”郑奉掩口道:“小的们一定早去宅里伺侯。”
须臾,递毕酒,各归席座下,又吃了一回。看看天晚,那西门庆哪里坐得住?趁眼错【一眼不见】起身走了。应伯爵还要拦门不放,谢希大道:“应二哥,你放哥去罢,休要误了他的事,教嫂子见怪。”那西门庆得手上马,一直走了。
到了狮子街,李瓶儿已摘去孝鬏髻,换了一身艳服。堂中灯烛荧煌,李瓶儿预备下一桌齐整酒肴,上面独独安一张交椅,让西门庆上坐,方打开一坛酒筛来,丫环执壶,李瓶儿满斟一杯递上去,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说道:“今日拙夫灵已烧了。蒙大官人不弃,奴家得奉巾栉之欢,以遂于飞之愿。”行毕礼,起来,西门庆下席,亦回递妇人一杯,方才坐下,因问:“今日花大两口子没说什么?”李瓶儿道:“奴午斋后,叫进他到房中,就说大官人这边做亲之事,他满口说好,一句闲话也无,只说明日三日里,教他娘子儿来咱家走走。奴与了他十两银子,两套衣服,两口子喜欢得要不得,临出门,谢了又谢。”(花家兄弟已分家产,干涉瓶儿婚事毫无道理,恶霸西门何以如此担忧?只因瓶儿是一卷宝图)
西门庆道:“他既恁说,我容他上门走走也不差什么,但若有一句闲话,我不饶他!”李瓶儿道:“他就放辣骚【胡言乱语】,奴也不放过他!”于是汤水嗄饭,老妈厨下一齐拿上。李瓶儿亲自洗手剔甲,做了些葱花羊肉,一寸的扁食【水饺】儿,银镶盅儿盛着南酒,绣春斟了两杯,李瓶儿陪西门庆吃。西门庆吃了上半瓯【ōu杯】,把下半瓯送与李瓶儿吃,一往一来,迭连吃了几瓯。
真个是:
年随情少,酒因境多。
李瓶儿因过门日子近了,比常时益发喜欢的了不得,脸上堆下笑来,对西门庆道:“方才你在应家吃酒,奴已候的久了,又恐怕你醉了,叫玳安来请你早些归来,不知那边可有人觉道么?”西门庆道:“又被应花子猜着,逼勒小厮说了几句,混闹了一场。诸弟兄要与我贺喜,唤唱的,做东道,又齐攒的帮衬,灌我几杯。我趁眼错走出来,还要拦阻,又说好说歹,才放了我来。”李瓶儿道:“他们放了你,也还解趣哩(因为你是皇上)!”西门庆看她醉态颠狂,情眸眷恋,两个一时不禁胡乱口吐丁香,脸偎仙杏。李瓶儿把西门庆抱在怀里叫道:“我的亲哥!你既真心要娶我,可趁早些。你往来又不便,休丢我在这里日夜悬望。”说毕,翻来倒去,搅做一团。
真个是:
倾国倾城汉武帝,为云为雨楚襄王。
有诗为证:
情浓胸紧凑,
款洽臂轻笼。
剩把银灯照,
犹疑是梦中。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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