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歌中见自己
(2025-09-27 14:01:15)分类: 评论 |
于浩歌中见自己
——读龙歌散文集《又到炎炎蝉鸣时》
文/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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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歌是乡亲、文友、兄长,又是衢州名师,知道彼此都在三衢大地上堪堪活着,也在本土诗人群不深不浅交接过,疏落人烟里,竟只见过一面。那日诗人小荒邀局,众人互相握手,互道久仰,指着自家鼻子说话,却已是一见如故!喝了酒,还是君子之交,如门前衢江水,清浅,适意,一路之之地去往东海。
龙歌发来他的文集,邀我写几句。手稿之于文人,犹如襁褓中的孩儿,将之奉上请求笔墨,显见托付之重、情谊之切;且我文道中人,只要人和,笔顺,碰了杯就是友人,可以搂了肩乐陶陶地笑,觉得白云苍狗,不过如此。但读此数万字,却想起鲁迅先生的话,“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或许龙歌并非大先生那种彻骨的悲凉,但他同样用文字努力去“看见”: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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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集共三辑。辑一“叙事抒情”十七篇,写衢州及周边风物,是我顶喜欢的部分。虽活在同一方水土,眼见得同样天空,喝同样的江湖水,却分明看见不同景致。这就是半生为人、各自修行的异同,眼光便不同,所见到的三千世界都成了自己的主观投射。所以他的衢江自然不同于我的,本源于他的心胸:
“想是有一年,产量大年而价钿大跌,桔农将存放家里一天天变质腐烂的桔子整车整车倾倒,开春的雨水将沟渠溪流中的桔子汇向衢江,‘一江烂桔向东流’啊!要是那样,他们的泪水又怎么流!”
这是我所未知的衢江水——深潜于三衢大地,又鼓荡着乡亲的泪水。这是龙歌才见到的天地,正如里尔克所说,“我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因为是与我们周边的千千万万,与我们自己都是关联着的”。
这样的文字,想来最能见龙歌本色,语句可靠如脚下红土壤,词汇如锄头般铎铎地落到实处,仿佛那人刚从尘埃里拨出脚印,仔细播下来春的种子。比如《箍桶丘,最是青山一烟云》里的句子:
“日头躲到屋后的大山下,一个院子里的老哥在一角劈柴。他作势,斧子死命往半空走起,又闷声往下向那铁疙瘩奔去,松木‘咔嚓’一声裂开,成果四溅。他见我饶有趣味地看,就直起腰:‘这柴干,又有松油,烧起来火旺,炊糕裹棕有大用。’他手掌上沾着松脂,黑亮黑亮,跟一旁花狗的眼睛乌珠有一拼。”
这文字里有汗水、烟火和泥土,带着呛人的浙西方言和衢州日头下晒干的辣椒味,骨子里还是作者心中之所见。龙歌也曾如此夫子自道,“是,我要是作家,我会扑到田里去。”(《做一朵开在原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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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辑一是龙歌努力在他的文字里“见天地”,那么,辑二与辑三或是他在世相万千与他人文字中“见众生”。这是他的另一层修炼,另一种人生态度。
他对世事各有褒贬,对诗文或有见地。“一些年来走走停停,进行了不少样式的尝试,收获着愉悦和困苦的双重果实。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和小说,甚至民间故事的二次创作等等,都有所涉猎,当然有些是略有斩获,有些则无功而返。”
这样的文字,在见天地、见众生之中,反身就成为一种内观。
2017年一场病后,我开始复读《古文观止》,每天写一则笔记,又在衢州城市展示馆办了场讲座。多年以后知道自己肤浅,唯有当时几句话尚还记得,此番阅读龙歌文集时又重新想到:“一本书是一种时间衰老的方式。方块字以凝固的笔划再现祖先们的脸。你必须弃绝,过一种含辛茹苦的日子,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几千年的象形文字碎瓷般剖落,上古的火光烘不干现世的泪囊。在某个地点你可以永远是个孩子。从此你遗忘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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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与龙歌蜗居浙西山区一隅,读书为文,努力“见天地”“见众生”,而所见天地无非金衢盆地中如井的一眼天空,脚下的一亩三分,所见众生无非二百多万种衢州活法中的部分,最终却想于浩歌狂热或无所希望中“见自己”。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们所写文字固然粗陋,见地难免浅薄,但只要真实于心,不虚于已,便是自家最好的修行。正如王阳明先生所言,“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
所谓“看见”之道,虽天路无极,但大抵如此。
用笔、用歌去见尘世,也见自己;龙歌是,我也是。
2025年9月6日于烂柯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