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浅析官老爷与妓女的对话

康玉琨

鼠年寒假期间，我重读居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首的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对小说中暴露的晚清官场“千里为官只为财”等腐败现象有了新的认识。其腐败之严重从第十四回回末山东府吏周因与妓女龙珠的一段对话就可见一斑：

周老爷道：“统领大人常常说凤珠（妓女龙珠之妹，作者注）还是个清的，照你的话，不是也有点靠不住吗？”龙珠道：“我们吃了这碗饭，老实说，那里有什么清的！我十五岁上跟着我娘到过上海一趟，人家都叫我清倌人，我肚里好笑。我想我们的清倌人也同你们老爷们一样。”周老爷听了诧异道：“怎么说我们做官的同你们清倌人一样？你也太糟蹋我们做官的了！”龙珠道：“周老爷不要动气。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听我说：只因去年八月里，江山县钱大老爷在江头雇了我们的船，同了太太去上任。听说这钱大老爷在杭州等缺等了二十几年，穷的了不得，连甚么都当了，好容易才熬到去上任。他一共一个太太，两个少爷，倒有九个小姐。大少爷已经三十多岁，还没有娶媳妇。从杭州动身的时候，一家门的行李不上五担，箱子都很轻的。到了今年八月里，预先写信叫我们的船上来接他回杭州。等到上船那一天，红皮衣箱一多就多了五十几只，别的还不算。上任的时候，太太戴的是镀金簪子；等到走，连奶小少爷的奶妈，一个个都是金耳坠子了。钱大老爷走的那一天，还有人送了他好几把万民伞，大家一齐说老爷是清官，不要钱，所以人家才肯送他这些东西。我肚皮里好笑：老爷不要钱，这些箱子是那里来的呢？来是甚么样子，走是甚么样子，能够瞒得过我吗？做官的人得了钱，自己还要说是清官，同我们吃了这碗饭，一定要说清倌人，岂不是一样的吗？周老爷，我是拿钱大老爷做个比方，不是说的你，你老人家千万不要动气！”周老爷听了他的话，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倒反朝着他笑。歇了半天，才说得一句：“你比方的不错。”

大家知道，《官场现形记》是以晚清官场为表现对象，集中描写封建社会末期旧官场的种种腐败、黑暗和丑恶的情形。这里既有军机大臣、总督巡抚、提督道台，也有知县典吏、管带佐杂，他们或龌龊卑鄙或昏聩糊涂或腐败堕落，从而构成一幅清末官僚的百丑图。而第十四回的回目是“剿土匪鱼龙曼衍，开保案鸡犬飞升”，这一回及其前后的主要内容是，浙东严州一带土匪作乱，上司派胡统领（姓胡号华若，作者注）前去围剿。胡统领率六个营的官兵从水陆两路向严州进发。胡统领带着一帮幕僚包括“周老爷”乘船走水路，两天的路程走了六天，目的就是在船上喝花酒、抽大烟、狎妓女。而所谓“剿匪”，连个土匪的影子也没见着，胡统领夸大匪情、虚张声势的目的就是“开保案鸡犬飞升”。同时，胡统领纵容官兵烧杀抢掠，给严州当地百姓带来沉重的灾难，就像建德县知县庄大老爷的手下向他汇报的那样：“并不是土匪，是统领大人带下来的兵勇，也不知那一位老爷带的，把人家的人也杀了，东西也抢了，女人也强奸了，房子也烧完了，所以他们赶来告状。”结果呢，县官庄大老爷巧妙地把罪责推到土匪身上，并用威逼利诱的方法驳回了百姓的申诉，从而让自己的“二少爷”和大大小小的官员、幕僚一样，个个立功受奖。

鉴于如此背景，妓女龙珠的话就显得既精彩又深刻，且充满讽刺意味。

首先，她从自己的切身经历出发，把官员类比成妓女，“我们的清倌人也同你们老爷们一样”。“清倌人”指旧社会只卖艺不卖身的欢场女子，与既卖艺又卖身的“红倌人”相对而言。在欢场中，要做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官场中，官员要想不被大染缸染黑而独善其身更是难乎其难。这样的类比贴切而独到，官员的肮脏、丑恶跃然纸上。

其次，钱大老爷上任前后的对比揭示了官场的腐败、官员的贪婪。上任前，缺乏谋生能力的钱大老爷“穷的了不得，连甚么都当了”，一年后回乡，“红皮衣箱一多就多了五十几只”“连奶小少爷的奶妈，一个个都是金耳坠子了”。这样的状况很容易让人们想起讽刺古代贪官的名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同为清代讽刺小说的吴敬梓的《儒林外史》第二十九回是这样写的，“王太守笑道:‘可见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而今也不甚准了！’”在这里，王太守的言外之意是官员的贪得无厌已经比这个可怕多了。

其三，钱大老爷临走被送“万民伞”让人不齿，甚至连妓女龙珠都觉得“肚皮里好笑”。这至少说明两点：一是老百姓大多善良好蒙；二是官员大多是演员，善于表演，往往“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官场现形记》第十五回中，庄大老爷就引导他的子民说：“统领大人那里稀罕你们的钱！临走的时候孝敬几把万民伞，不就结了吗？一个人能出几文钱？”而结局自然在意料之中，“众人听了，又一齐叩头，谢过大老爷的恩典”。

如此看来，封建社会尤其是晚清时期的许多官员与骗子、娼妓何异？

【本文发表于《仙女湖》2021年第7期（总第16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