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頭記（小小说）

東瑞

    下一個。

   前面隊伍慢慢縮短中，算算從傍晚六時開始排，已經過了半小時。最初前面約莫四十多人，現在剩下三十幾了。老林心裡有點急，萬一午夜零點封城，或理髮店翌日一早關門，那他那可以綁一條辮子的長髪，又得紮一條，孫女孫子在視頻必將認不出他這個爺爺了。今天啊，非剪不可！看看自己後面，不到半小時，居然又排起了三十幾人。阿Q精神勝利法一時充實胸襟，心想，這些人，都是消息靈通者，理頭髮像趕投胎那樣，火速趕來排隊；理髮店將關門一段時期已經不是謠傳，也許第五波疫情大爆發後蔓延不止，再度延期呢？今天，趕來理髪，還是一百個正確的。擔心的只是不知道這家理髮店加班到晚上幾點，萬一頭未剪完，那隊就白排了。

    下一個。

    繼續叫號中。這家附設在超市內的理髮店，新作派，只是兩個年輕男子理髮師為顧客服務。以前還有一個女的輪班，今天沒來。老林看到又兩個人進去了。計算時間，每個人最多約只花了十分鐘。以前非折騰半小時不可，如今簌簌簌簌像殺頭那麼快。想想以前的老理髪店，秉承的都是上海那種懷舊模式，可以調節的半躺式座椅，頭一後仰就有專供洗頭的小瓷盆、頭髪沾滿肥皂泡時拼命為你抓癢抓得很爽，剃鬍鬚時用迷你小掃將你下巴塗滿肥皂，最後還用熱毛巾擦乾淨，剃刀常常在牆壁上掛著的皮革來去磨利，簌簌有聲，想像力豐富的你不免膽戰心驚，等到最後還問你要不要塗頭蠟才猛然驚醒……那種傳統服務七十年代還像老式照相館存在，如今已經如鳳毛麟角，大部分已經隨風流逝了。原本老林還埋怨現代的快速剪太快，細膩的步驟都欠奉了，只是剪就算數；現在疫情太嚴重，連披上身體那塊大布，他都害怕染病菌，能儘快逃離室內才是上策。

    下一個。

    老林看到又解決了兩三個人了，自己站位向前移動了約莫五六米。社交距離一個人大約是半米到一米遠。雖然沒有劃出地面上的界限，但大家都很自覺地遵守。前面算一算，大約還有十五六人吧？他將手機鏡頭朝前方偷偷拍了一張排隊的照片，轉給家人。忽然看到前面牆貼著告示，理髮10分鐘OK。另一邊牆，居然設置有紅綠燈，標識15分鐘以上（亮紅燈）、10分鐘（亮黃燈）、0分鐘（亮綠燈），他覺得非常恰當、搞笑又有點黑色幽默。後面又排了十幾個人。老林很慶倖今天來剪頭髮的果斷，有的人見排隊那麼長，沒有耐心等，見狀走開了；也有人排了十分鐘不到，放棄了。自己如果猶豫不決，明天才來，也許明天人會更多啊。看，前面的隊伍慢慢在縮短了，剪好的都匆匆走開；自己刷刷手機，時間就流逝得渾然不覺。前面就剩下八九個人了。

    下一個。

    算一算，自己已經排到第六位，估計九點前可以輪到自己吧？回頭往自己身後排著的隊伍掃過去，此刻顧客人數不再增多，倒是少了，原來，有人擔心萬一八點半或更早關門，怕浪費時間，趁早離隊，不至於悔不當初。他自己好不容易快輪到，千萬不可放棄啊。老林想起這大半生自己的剃頭史，七十年代結婚不久後，他幾乎是長髪披肩，十足長髪飛髪型；而後好幾種髪型他都試過，游水頭、刷子頭、刺蝟頭、一撮毛，貓王頭……唯獨那種陰陽頭、公雞頭沒剪過。最搞笑的是他頭髪最長的時候還在後髪尾綁過像小狗尾巴的兩條小辮子；隨著年齡的漸長，他的頭髮也慢慢花白，開始學人染黑；當然，再過幾年，他就順其自然了，霜雪落滿頭也無所謂，那是一頂漂亮的白氊帽啊，特別性感；最怕再染，黑得像妖精；當然，他最害怕、也最同情的還是頭髪好掉不掉，掉在最頂峰，最後變成可以溜冰的地中海；或那種外殼剝到一半的椰子頭……以前剃頭都懷一點擔心，因為他讀過一篇推理小說，作者安排一個局，人物理髮時脖子被剃刀割死，索取保險費，讀來膽戰心驚；也讀過一篇恐怖小說，寫主人翁伏在浴缸邊緣洗頭，結果不知怎的，頭顱掉在浴缸內……

    最後一位！

    遐想中，理髮店內一個師傅走出來，大聲向十幾位排隊的男士大喊，老林看看自己身後，竟然咒駡聲四起，都粗口噴發走清光了，只剩下一個剃著光頭的爺爺帶著一對孿生的六七歲孫子，面露失望的表情正準備離去。那對孿生孫兒癡癡地望著他，眼神充滿期盼和哀求。

    理髮師傅站在他們身邊，催著他們，哪一位？趕快。

    老林望著小兄弟倆，猶如看到自己的孫女和孫子，對他們說，讓給你們先。那位爺爺見狀，連聲道謝了三次。

    老林看著理髮店的紅綠燈提早熄滅了，但他的失落只是在一瞬間，倒沉浸在巨大的滿足中。那師傅愣了一下，想留住他剪，他說，不了，沒關係。因為，此刻，他仿佛嗅到了家中廚房的菜飯香，加緊了腳步。內心裡狠狠地想著，等到疫情清零時，我的鳥頭也清零慶祝吧！

【小岛风云录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