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一个人的生命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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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一个人的生命气象
陶发美
前不久,在我的家乡赤壁,在《诗收获》颁奖会后的当晚有一个座谈会,即诗人们谈诗的创作问题。我谈到的一个话题,是诗与人的年龄关系。我本是想谈谈诗坛上有关年龄歧视的问题。因为时间的关系,我没有多说。
我当时谈到了诗的一个最重要意义就是:诗是一个人的生命气象。这里其实也是在说,诗的最好呈现问题。什么是诗的最好呈现?就是人的生命气象的呈现。
这不是夸大其词。
每当我们读到好诗的时候,就会感觉其中有一种很美妙的东西。这种很美妙的东西是什么?就是一种生命气象。
比如曹操的《观沧海》中的两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个从表象看,是在写自然景象,写得极其宏阔,壮美。但这景象的深处,就不仅是自然景象了,而是人的气象了。原来,这人的气象是在借助自然景象而非常地散射开来。
我们的诗创作一次次深刻证明了,一旦某个时刻的自然景象进入了我们的诗言,它就会格外地托举我们人的气象。
又比如,王昌龄的一句很著名的诗:“一片冰心在玉壶”。确实,作者是在表现一种情怀。但深入地想一下又会发现,更有一种人的生命气象的东西细细地释放出来。也确实,这里的“冰心“和”玉壶“并不是向着物的方向发展,而是向着人的方向发展了。
比如屈原,他作为人的肉体已是不在了,但《离骚》还在。作为伟大之诗的《离骚》,还以屈原的生命的名义,而存在。
这不是在说,伟大的诗人不朽吗?是的。有这个意思。但这种不朽,实在是诗中的生命气象之不朽。
可见,生命气象之诗是最有生命力的。
凡生命力强的诗,就是写照了人,呈现了人。没有人的出现,便不能感到诗。
诗对人的主要呈现,不是别的,就是人的生命气象。
这个问题还可以放大一点说,如果把中华民族看作一个巨人,那么,诗经、楚辞、唐诗宋词等,就格外呈现了我们这个民族巨人的生命气象。
一首特别好的诗,一定有人的生命气象在蒸腾、在弥漫、在萦绕。这种蒸腾、弥漫、萦绕,是不受时空影响而消逝的。
诗,不能无人。
无人的诗,就是空的诗。
空的诗,就不会有人,更不会有人的气象这种东西。
现在,我们再回到诗与人的年龄的关系上来。不能不说,在今日诗坛,有一个年龄歧视的现象。好像人老了,诗也老了。有的刊物发表作品,看年纪打发。有的编辑诗集,也看年纪打发。害得我们很多人都不敢露出真容来,更别说年龄了。一些伟大的编辑同志,好像他们会永远在三十岁、四十岁的。
在一些人看来,好像只要依据什么五零后、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的、九零后、零零后,就能分出诗艺术的高下似的。
这一点,我们不如西方人的观念,他们满脸皱纹,胡子拉碴的,也不失潇洒地在大街上行走。
如按我们一些人的观念,人家诺贝尔奖就不该给到智利的聂鲁达,他1972年得奖时67岁了;还有那个意大利的蒙塔莱,他1975年得奖时79岁了。
这里还以爱尔兰的叶芝为例,他1923年得奖时58岁,不算老。但尽管后来的年龄大了,他的诗还一直在求变化,而且更趋向一种现代主义了。
应该说,人是会老,但诗不会老;人心会老,但诗心不会老。
诗,可以为一个人的生命气象而呈现,但不是说,所有的诗都能呈现人的生命气象。
诗的本质,是不认人的年龄的。一个人的诗写得好不好,与读书有关,与一个人的进取与否有关,与他的价值观有关,与他的时代牵扯有关,但与年龄无关。
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有可能写出好诗来,也有可能写不出好诗来。不是年龄决定诗的好与不好。
对于一个诗者,对于一个不断以诗来诠释生命的诗者,不管年轻,还是年老,都要做一个在心里守得住诗之神圣、诗之伟大的人。
在平日,我就有这样的意识:如说你的官比我大,可我有诗啊!如说你的钱比我多,可我有诗啊!如说你比我有更好、更多的房子,可我还是有诗啊!我的一本诗集,以至一首诗,以至一句诗,就是我的一个精神殿堂。
肯定说,一个诗者,没有这样一种至上的境界,他的诗文本一定是苍白的。
诗之神圣、诗之伟大,就在于诗——总能认可我们的这点穷骨气、穷意志、穷精神,从而总能护佑我们的人生。
我们应该为有诗相伴感到一份自豪。
在一个物欲横流的人类,如若我们写诗,只是一门心思地要去追求这个奖那个奖的,那注定是写不好的。再说得更具体一点,如若我们单单地为了发表去写诗,那也注定是与生命气象绝缘的。
我们不妨想想那个项羽,他的《垓下歌》,应该是在最最绝望时刻,突地一声喊,——喊出来的。
不妨再想想那个刘邦,他的《大风歌》,却又是在一个伟大胜利时刻,突地一声唱,唱出来的。
生命气象之诗,一定有它的生命之原本。这个生命之原本,一定出现在某个时空的生命时刻。
一个《垓下歌》,作者所想到的是自己的爱妃;一个《大风歌》,作者所想到的是他的家国。这个时候,我们可没有理由去分别他们的情怀之大小,境界之高下。我们要看到的,是那种从生命的原本里喷薄而出的伟大。
无论是项羽,还是刘邦,他们在一个伟大的生命时刻所产生的诗,才真正称得上伟大的生命之诗。
——只有这样的诗,才能最好地呈现一个人的生命气象。
——也只有这样的诗,才为我们的生命所系、所在。
2021.6.1
《我哭喊着》
我哭喊着
我拼命地扭动着老屋的门锁
我从窗口里看到
一张父亲的遗照在里屋门框上伶仃摆动
外屋的灶台上,一些锅盆碗盏都在烟尘里想念
屋里终没有任何的回音
——老屋拒绝我了
——老屋的门锁我再也打不开了
——老屋里,那种温煦的声音
我再也听不见了
而萤之光
是一个慰藉——
萤之光哟
瘦小而晶莹
节选自本人创作的《萤魂》系列长诗之第三部《天车行》,(见诗集《萤魂》第71页。2013年12月版,长江文艺出版社),题目为临时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