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影
    端午节期间，知名微信公众号“X博士”凭借一篇名为《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的文章又一次刷屏社交媒体。之所以用“又”，因为此公众号几个月前的《黑帮、宗教与铁锈：忧郁的东北》一文早已经街知巷闻。虽然从传播效果来看，两篇文章都引起了极大的舆论关注，不过相比《忧郁的东北》,《残酷底层物语》激起的除了对中国农村当下普遍存在的经济凋敝与文化真空的深思，还有不少对乡村生活怀有诗意田园般美梦的城市居民的疑问和一些所谓社会观察员明显缺乏逻辑性与数据支撑的反驳。
    《残酷底层物语》中所指的视频软件“快手”，虽然是目前中国流量第四大的手机APP，但对于大多数中产阶层而言恐怕非常陌生，至少与流量排名前三的微信、QQ和新浪微博相比，呈现着游离于主流社会视线之外的状态。在文章的分析中，这一软件能够吸取如此数量庞大的用户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上面存在不少的粗鄙低俗的、荒诞怪异的、价值观扭曲的甚至是自虐式的真人表演，比如吃活蛇、生吃病死猪、用鞭炮炸自己、儿童表演黄段子小品、小孩子模仿“社会大哥”，等等。
    快手最近一次被主流新闻媒体关注，是一位河北大妈上传的吃玻璃、灯泡等异物和铁头碎灯管等自虐视频在网络浮现，不少观看者被其中的疯癫与残酷所惊吓，猜测她可能是被人逼迫，转发量大到当地警方不得不迫于压力进行调查，最终证明乌龙一场，视频拍摄者与大妈是母子关系，两人只是为了在快手上博取眼球而做出了一系列常人难以理解的“演出”。
    当然，这款APP上面也有很多关于普罗大众的普通日常的影像，然而点击量居前的视频、关注度最高“红人”，大部分都带着上述猎奇向的特质。而无论这些视频的关注者还是表演者，从地域上看几乎都来自于中国广袤的农村乡镇、城乡结合部，从经济层面上看则是所谓的底层社会。虽然这种划分方式未必准确，快手上的疯狂表演也不能代表当下农村生活的全貌，但不容否认的是，其所传达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赤裸裸的拜金主义、暴力崇拜和读书无用论等扭曲的价值观，在而今中国中下层社会占很大的市场。
    更为可悲的是，这个视频软件中展现出的光怪陆离世界虽然与北上广等一二线城市的中产和精英同处一片土地，却很少为主流话语权所知所感。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由经济条件、教育水平、社会地位的差异导致的城乡文化割裂的存在范围，已经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地域意义上的分界线。
    有人认为《底层残酷物语》一文对当下农村生活的描述带有以点概面的夸大，这种指摘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中国的农村幅员辽阔，既有“共同富裕典型”的华西村，又有孩子们需要攀爬悬崖上学的大凉山，还有极富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制毒村”，很难用一篇几百上千字的文章或一个简单的图景去刻画农村生活的真实全貌，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此。
    从今年春节前夕刷屏的《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到《残酷底层物语》，都在舆论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和争议，号称知识分子聚集的社区“知乎”里许多出身农村或仍在农村生活的人对于关于农村的话题也呈现分化的观点，官方背景的乡村调查也常常存在截然不同的意见。这背后的隐藏问题是，主流媒体和主流社会对于占据了中国半数人口的农村都没有足够的关注和清晰的认识。
    在银幕之上，我们可以看到《欢乐颂》、《北上广不相信眼泪》、《一仆二主》、《北京遇上西雅图》甚至《小时代》这样或写实或浮夸的反映城市白领生活的影视作品，而提起乡土题材的电影电视剧，大多数人听过的恐怕只是《乡村爱情故事》系列，看过的人或许更少。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15年全年生产完成并获得发行许可的电视剧总量为394部16540集，而当代农村题材电视剧的部数和集数分别占总量的3.81%和2.96%，比2014年又下降了2个百分点。
    某种意义上，快手上的网络红人正是农村文化真空和城乡文化割裂之下试图博取主流话语权关注的尝试者，然而正如庞麦郎和papi酱的受众有别，这种尝试最终可能只是徒劳一场。
    对底层生活的漠不关心，标榜道德自律的主流社会或许还可以用鲁迅所说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进行自我辩白，然而我们不要忘了，鲁迅还说过一句，“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