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如斯
(2023-08-26 18:06:15)分类: 散文随笔 |
河北邯郸
在众人印象里干旱少水的北方,如果你能左见到一汪水,右看到一眼泉,那委实有点意外。在邢台任泽,我们眼中的意外还就是常态。
其实,如果稍加用心,此行与水的相遇也在意料之中。“任”最早见于甲骨文,通“壬”,水多且大之意。2020年之前的任县便如此,改为任泽区之后更是与水息息相关了。泽,水汇聚处,也意为此地即古之大陆泽。如此想来,连“任泽”这个名字都顿觉湿漉漉的了。
水是生命之源。有了水,万物才有生存之可能。老子更是将水的品行上升到哲学高度:“上善若水。”那天,我徜徉在任泽域内大河小湖侧畔,水面上蒸腾起的阵阵水汽敷在脸上,熨帖感十足。
邢州湖、牛尾河及其它
祖先遗我以邢姓,我自然也是邢候的后代。在我出身的那个赵都小村庄,我曾刻意搜寻过祖上的来历。可惜,无片言只语记之。
因着自己的姓氏,我对“邢”字格外敏感。
那天,在任泽,“邢州湖”三个红艳艳的字以一种悠闲的姿态落座于半月形的灰白石上,乍见时,我有一种想要与之拥抱的冲动。
初夏时节,天有了微微的暑气。我站在湖边,一任湖面掠过的风撩起额上的碎发,拂过汗津津的皮肤。
放眼望去,湖面波光粼粼,似有无数只银鱼儿在吐气。目光穷尽处,一团团水汽似雾,像岚,氤氲其上。“水是烟波横,山是眉峰聚。”宋人王观的想象力可谓丰富。常人印象里,山水常常相伴而生,此时的水没有山的依傍,反倒现出了其独立、坚强、柔而不弱的一面。
因了水的滋养,邢州湖有无数生命存在着。
不必说菖蒲、灯心草,也不必说金鱼藻、苦草,单说芦苇和蒲草吧。浅水处,丛丛芦苇像一伙练习走步的模特,高挑纤细的身躯在微风中更具人形。其实,法国哲学家帕斯卡说得更根本:人是一支会思想的芦苇。水生芦苇,水同样成全了人。芦苇常与水相生相伴,与芦苇极像的蒲草长得富有诗意:它的茎干,颀长笔直,力争上游地挺拔着; 叶片,长而尖细,虽不婆娑,却紧紧聚拢,片片向上,犹如傲然长茅,直刺天穹;他的果实——蒲棒,隐于蒲丛之中,浑圆饱满,似女人石上锤布的器具。“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刘兰芝自比蒲草,其浩荡爱意天地可鉴。水生蒲草,也生发了人类的高级情感,包括——爱。
“设若仅仅是些花啊草的,还是少了些生机。”就在我臆想的当儿,有什么东西惊动了我,低头看,湖底的水草影影绰绰,鱼儿摇头摆尾,嬉戏水底。有“呀—呀—”的叫声划破水面,抬眼望,几只灰褐色的野鸭追逐着,扑腾着,向岸边的我们冲过来。有如白鹭,一只,如白色的闪电;一群,则如白色的云彩。它们栖息时如沙弥打坐,翱翔时如冲锋的勇士,引颈歌唱时如陶醉的吟者,低头捕鱼时则如勤劳的农夫,百般相态,无不有趣。“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每每看到,《岳阳楼记》中的几句诗就会掠过我的脑际。范仲淹从未到过岳阳楼,我可是亲眼目睹到的。试问,这些被唤作“水鸟”的小生灵,你们是因了水的存在而欢叫吗?
一旁的本土文友介绍说,邢州湖是大陆泽国家湿地公园的一部分。湿地有“地球之肾”之称,调节生态系统,它功莫大焉。
驱车至牛尾河,我见证了不一样的水系景物。“牛尾”一词,有取邢台城旧名卧牛城之说;有支渠众多如牛尾之说。与邢州湖的宽阔水面不同,牛尾河如一条丝带蜿蜒在城市中央。荷花之于水,犹如瓜儿和秧。在水中,也只有在水中,荷花才能展示出其优雅、高贵的气质。在我居住地的滏阳公园,每每留恋于花的清丽和馨香中。此时,牛尾河公园的荷花呢?亭亭玉立、含苞欲放、婀娜多姿,各具情态。因为有水,牛尾河才成为河,河里才有了莲。
任泽被水浸润,散发着水汽。那些如网密布的河流,像血管,滏阳河、沙洺河、留垒河、顺水河、牛尾河等就是任泽身上纵横的血管。
面对苍茫水域,同行的本地文友不无感慨:“这儿原来一片狼藉。我们区举力开展水生态修复和造林增绿,才有了今天的视觉盛宴啊!
倏然,“水滴石穿”这个词语滑过我的脑际。
是啊,那汤汤流水何不就是任城人身上兼具的担当、坚毅和专一的精神品质?
大陆泽、古湖河及其它
水是城市的灵魂。现在是,之前也是。
而且,渗透到任泽先人骨子里的那种担当、坚毅和专一已成为一种传承。
说来,任泽与水的渊源由来已久。
时间追溯到亿年前,华北平原曾是一片汪洋,太行山则如一道脊梁。黄河水的脾气历来反复无常,一旦发作,如猛兽咆哮。横扫之处,泥沙俱下,形成广阔平原。在此过程中,也有如麻疹一样的坑坑洼洼出现。大陆泽就是其中之一。
这不是盲断。《吕氏春秋·览》记载:“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土有九山,山有九寨,泽有九薮,风有八等,水有六川。”其中,泽就包括唐代诗人孟浩然笔下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云梦泽,还有一泽,当是大陆泽。可以想见,大陆泽当时的声势不同凡响。《尚书·禹贡》记载:“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其中“北过降水,至于大陆”,降水,即如今之漳河,大陆当是大陆泽了。大陆泽的水主要源于黄河,后虽分分合合,但始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史志上有大陆泽“广袤百里,众水所汇,波澜壮阔”的记载。其浩荡水势可见一斑。
关于大陆泽的最早记载,当属《诗经》中的《泽陂》: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有美一人,伤之如何?
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
虽为一首情诗,但有泽有陂,反应了大陆泽当时的地理风貌。
至于其风光旖旎之象,则属元代将领李京记录在《大陆澄波》中的诗句了:
汪洋千顷势何雄,九水同归一泽中。
波静天光分上下,浪翻地影失西东。
鱼龙吞吐争春雨,鸟雀擎飞向晚风。
明月兼阴杨柳岸,渔舟人唱藕花丛。
别说当时,就是现在品起来,也能想见大陆泽的美好。
既有陆地可耕,又有鱼虾可捕的日子应当是安乐美好的。不难想象,大陆泽一带曾是一片安居乐业、祥和幸福之地。这样一片福寿之地,权门贵族岂能少得了?
《新唐书》载:“黄帝少子受封于任,以国为姓。黄帝将小儿子封于大陆泽,想必是相中了此地气候宜人,湖河交错,风光秀丽,更主要的是,吃穿用度皆不愁。这是大陆泽一代最为宜居之时。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几度变幻,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陆泽销声匿迹,消失于人们的视野,最终成为史料中一堆僵硬、毫无生气的符号。
大禹治水的故事就发生在大陆泽。
尧时,洪水肆虐。在四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推荐下,尧派鲧治理水患,鲧治水失败。大禹抓过父亲的接力棒,继续与洪水斗争。大禹为治理洪水,穿破衣烂衫,吃粗茶淡饭,住草房窝棚,经年累月,与百姓一起奋战,自家之事无暇顾及。"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即源于此。大禹治水13年,耗尽心血与体力,用“疏”代替“堵”,成功将洪水驯服。此虽为神话传说,但其遗留下来的担当、坚毅、心无旁骛、敢同自然抗争的精神,成为大陆泽民众一笔宝贵的财富。。
任泽,这个曾经的大陆泽核心,正举全区之力,以大禹治水的斗志把大陆泽国家湿地公园的建设作为恢复生态、绿化环境、美丽家园的载体,并一步步变为现实。
大陆泽,这一古老的泛着水气的名字,正如惊蛰时节的万种生灵,在经过漫长的沉睡之后悄然苏醒。
那天,随采风团流连于任泽区各条河畔,想象着不日之后再现的古大陆泽宜居宜业之风貌,我虽非任泽本地人,但还是开心地笑了。
刘子厚、红色史及其它
水与任泽相生相荣,已成为人们认识任泽的一张名片。
水所蕴含的担当、坚毅和专一,已成为任泽人刻在骨子里,抹不掉的印痕。
正是这片被水润泽,湿津津的土地,孕育了无数为了革命事业赴汤蹈火的英雄。
与“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子厚一字之差的刘子厚,是地地道道的任泽人。柳子厚倡导了“古文运动”,而刘子厚领导了冀南暴动。在冀南革命纪念馆,我“见到”了这位在任泽革命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眼睛小,却从中透出机警的光芒;漫长脸,有“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的深邃;阔额头,嘹亮,犹如军号声声。整张脸疏朗、大气。”这尊半身白色瓷质塑像,就安放于刘子厚纪念展厅。
回望上世纪二十年初,在河北任县一个农民家庭,一声啼哭打破黎明前的黑暗,爹为他取名文忠。虽世代为农,爹娘还是把他送进学堂,及至师范,成为那个时代少有的知识分子。眼界的开阔、意识的觉醒,使他对外强入侵,国内年年混战,以及社会腐败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只有革命才能改变!”
二十年代末,时年20岁的刘子厚,已长成了健壮青年。在昏暗油灯的光晕里,他在鲜红的党旗下举起了右手,郑重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他刚毅的面孔被染成古铜色。窗外,夜色如墨。
马致远,一个散发着文艺气息的名字,因为《天净沙·秋思》在古代文学长廊占得一席之地。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的刘子厚化身诗人,在家乡秘密从事地下工作。
如一股潺潺水流,刘子厚把果敢、勇毅播撒在冀南这片润泽的土地。
1934年,游击斗争在冀南如火如荼展开。刘子厚被中共直南特委任命为老直南特委组织部长。前夕,刘子厚作为特委成员,被派去争取土匪协同开展斗争。如一枚陀螺,他为暴动的进行做着各种准备。
1935年,冀南暴动爆发。具有丰富斗争经验又有学识的刘子厚领导组织了这一具有重要意义的行动。这一天,是尧山庙会。集市上卖扫帚耙子的,卖大枣花生的,身背褡裢、问价称重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头裹白毛巾、踝打绑腿的刘子厚和暴动队员就混在人群中,抓一把东家的芝麻瞧瞧,摸一下西家的辣椒嗅嗅,一副挑拣的模样。但眼睛却不时瞟向远处的敌人保安分团驻扎地。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线人”叛变,多路计划落空。在刘子厚一行赶到另一保安分团门口时,就被门卫发现。我暴动队员当场击毙了转身逃跑的门卫。这一枪打响了冀南暴动的第一枪!
1936年,刘子厚被委任华北人民抗日讨蒋救国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继续与敌斗争。刘子厚的威名,令国民党当局恐慌不已。
后虽因种种原因,这场轰轰烈烈、历时一年的农民武装斗争宣告结束,但它唤醒了沉睡的冀南大地,播下革命火种,点燃了军民抗日的熊熊烈火。
任泽是刘子厚的胞衣之地。他从家乡出发,将一颗心、一腔爱奉献给了他爱着的国,爱着的民。
从这个意义上说,刘子厚何不就是滋润任泽的一条红色河流,一脉红色水系?
走任泽,品水脉。我生发感慨:有水如斯,焉能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