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亲人(散文)
(2017-11-13 00:4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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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 |
分类: 故乡与亲人 |
爷爷去世已经快两个月。当爷爷还在世的生病的时候,我时常感到难过不已,而如今随着时间,一切慢慢的变远,却随着时间的远去这“难过”愈加的汹涌起来,怀念愈加的深切起来。我始终坚信自己的认识:最真挚的东西绝不会被时间冲淡。
去年过年,跟二爸彻底撕破脸后,因为母亲一直跟爷爷奶奶闹,爷爷奶奶就搬去了二爸家住,没有在我的家里住了。虽然庄稼是爷爷奶奶做的,但毕竟吃饭要去二爸家吃。在家没有吃饭的地方,我要离开家,奶奶哭得很厉害,爷爷让我在家陪他过年,他说万一那是我陪他过的最后一个年呢?但即使如此,我仍离开了家。这也满足了二爸很早就有的意愿,这也是爷爷奶奶偷偷告诉的:让爷爷奶奶搬到他的房子里面去住,我以后回家再无去处。爷爷奶奶肯定是不愿意搬上去的,但因为母亲脑子出了问题,前年回家跟爷爷奶奶闹得很厉害,他们就不得不搬去了二爸的房子里。当时奶奶哭得很厉害,她说她小的时候因为灾荒年成家里的父亲母亲因为都把东西给她吃,最后都相继饿死,一家人就只剩她一个人,那时候她只有几岁,过继到也是二爸的家里养,二爸二妈打她,有好的吃的东西也不给她吃,直到去了她现在的养父养母家,她的日子才好起来,她说我跟她一样命苦,一样的命。她懂那种感受,她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又想到我,所以哭得很伤心。
我又岂不知道,爷爷奶奶以前跟二爸没有分家,还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因为我的父母离婚他们为了养我才跟二爸分了家。从此我就与爷爷奶奶,我们三人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又岂能忘了那时候我们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而爷爷奶奶是多么的疼爱我。
今年,爷爷病重入院的时候,回家去看爷爷,爷爷说奶奶一个人在家,让我回家看看奶奶,说她一个人在家,然后我回家看奶奶。奶奶又说,她不需要我去看她,她说爷爷在这世上的时间不多了,她健康,不需要我陪,又喊我去多陪陪爷爷,她知道爷爷最喜欢我,我跟爷爷的感情非常好。
回家看奶奶的第二天早上,二爸回了家,因为在二爸牛场干活儿的叔叔在我家住,然后他去跟二爸说我回了家,其他并没有说什么,然而二爸的声音很大,说了很多丑诋的骂人的话,还说那房子是我的母亲的,不是我的。声音很大,奶奶听到了,正在睡觉的我也听到了。我于是起床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背着背包走了,准备去幺姑家吃了午饭再去爷爷那里。我本想跟奶奶道一声别,然而奶奶在牛场给二爸做事儿,二爸也在牛场,就没有去,免得引起冲突,想到去了幺姑家再给奶奶打个电话,也给爷爷打个电话,然而当到了幺姑家,给爷爷打了电话,就忘了给奶奶再打一个电话,只知道要打电话,也知道打了电话,但是只打了一个电话。然后跟幺姑、表弟、表妹几句话一岔就忘了还要给奶奶打电话这件事儿。
奶奶在家没有找到我,不会打电话,就出门找我,以为我走了。去镇上要路过幺姑家,看幺姑家没有人,就往镇上疾步地走。我跟幺姑去镇上买菜做午饭,就要到镇上的时候,奶奶才追到了我们。只听见一个比较远的奶奶带着哭腔的闷声喊道:“陈志,你怎么走都不说一声?”我转过头去看到是奶奶,远处她往那道下坡公路向我们走来,我感到那身姿的羸弱、孤独与可怜,要是爷爷没有生病,要是爷爷在,奶奶何以至此?从奶奶的泪眼里看出她觉得我被欺负,没有家没有人管的屈辱。我的脑子瞬即好似挨了一闷棍,才想到自己只给爷爷打了电话而忘了给奶奶打电话。
爷爷去世后,原以为还有奶奶在。事实并没有我想的这样的乐观,虽然奶奶还在,但爷爷走后,我已然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不再有亲人的人一般,当然,也没有了家。有亲人,出现没有家的情况是正常的,而没有亲人就一定不会有家。奶奶并不懂得像爷爷一样,我回了家就去镇上买一些菜回来,或去镇上接我,我明白奶奶只是不懂得这些,因为我与奶奶的感情绝不比我与爷爷的感情差分毫,也或许,奶奶怕二爸知道或看到了不高兴,她想维持着这表面的和平。也不是因为自己还不够独立,需要奶奶如小孩儿一样的疼爱,只是爷爷去世后我感到生活和心里落差的异变和失落。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我感觉他与奶奶是一个整体,是独立的,而爷爷去世后,奶奶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而需要依附。二爸安排什么事儿,奶奶生怕慢了或做不好,二爸会发火,她还希望我跟二爸搞好关系,她害怕有一天我回家去看她,二爸都不让见了。我感到一种懊丧:一位母亲既然需要如此谨小慎微地在自己的儿子面前生活。
爷爷的去世,如同好人的力量变得越来越薄弱了,坏人的力量却开始越来越旺盛起来。爷爷的去世,如同卧底的革命党人,见到自己的同志被酷刑致死,在所有欢呼雀跃的人们中,在后方所有悲痛欲绝的人们中,其实我这个面对着自己的同志逝去的人,我这个表现得默然的人才是最悲痛的,但没有人知道,也不能让人知道。
我感到奶奶的孤独,甚至有显一些可怜貌。老年人的瞌睡不多,曾经在家的时候,凌晨在楼上总是隐约听到爷爷奶奶一个瞌睡醒后说话的零星声响,我感觉是那样的安稳。当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就又听见早起的爷爷奶奶在屋外地坝说话。如今再回家,跟奶奶说话到很晚才去睡觉,没有人跟奶奶说话了,我感觉一切都寂静得那样的孤独和可怕。
我与幺爷爷幺奶奶的感情很要好。今年回家给奶奶过生日的时候,去幺爷爷家玩,跟他们说说话,幺爷爷说:爷爷是二爸磋磨死了的。我也永远忘不了二爸还卑劣地打电话给我的女朋友,喊她跟我分手。而有时候二爸对奶奶好的时候,我又觉得好像草原上的狮子没有了猎物,没有了其他狮群的竞争,觉得没有了斗志。
我感到一种悲愤的力量,像是生活的支柱与激励。
今年回家给奶奶过生日,回家一次,也去给爷爷烧烧香,我多想爷爷再多活一天,我也知道爷爷是多么的希望还活在我们的身边,我懂得爷爷生病的时候求生欲望有多强,只是老天不长眼。我感到悲哀,因为我是一个人死后绝不相信还有什么魂灵存在的人,所以我并不相信自己说任何话,做任何事爷爷还会知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是一个这样对迷信深信的人,那样我的心里还能得到些许安慰。
从小生活在爷爷奶奶身边,爷爷奶奶养我爱我,母亲则一个女人孤身在外挣钱撑起我们这个家。母亲车祸后脑子出了问题,长时间的不懂得照顾自己也患了治不好也不会要命的病。爷爷还在的时候老是跟母亲说让她待在家里,家里他跟奶奶做庄稼,她吃就是,然而母亲不听,要去沿海挣钱。母亲脑子有问题,但不是我们平日所见的精神病。她对我没有丝毫的感情,所有关心这些也从不会被领情,甚至嘴里骂骂咧咧地时常咒骂我,间或又搞出些名堂,难以收拾,我在想,假如自己已然有了很好的经济条件,我们又岂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跟母亲没有联系是在上班两年后,在大学的时候她时常就上课给我发信息,或打挂板电话,信息都是一些谴责或骂人之类的文字,长途电话回过去,就不顾电话费的跟我聊一些分钱不值的破事儿,不回,就一直打挂板,一天打几个,或几天都不打一个,发信息同样如此,一直坚持。看病,母亲又时常连医生开的药都不吃,很难对付,出院后,我总不可能把她带在身边。母亲消磨着我。没有联系,以前自己还可以让爷爷打电话给母亲,从爷爷那里知道母亲的消息,爷爷已经去世了,已经近一年没有母亲的消息了,我想问,母亲又还在这世上吗?这与悲观无关,这是现实。我明白母亲对我的恩情,然而用故乡的话说,母亲不过是“死了没有埋”。对于母亲的问题的繁琐和难堪,不是几百上千字能说清楚,也不是所有事都方便说出来。爷爷的坟头已经砌好,砌爷爷的坟的时候,连带着奶奶的坟也跟爷爷砌在了一起。这时我便想起了一个很久以前就有的意愿:待我去世后,也与他们葬在一起。
再次走在故乡的路上,今日不同往日。岁月总会流逝,当回瞻,人生第一告慰的事情莫过于亲情得到了表达。奶奶,我最后的亲人,愿命运成为养料,愿命运不再负我!
2017年7月16日凌晨记
文后附一首曾经写给母亲的现代诗:
母子情
连着骨连着肉,
连着血连着心。
岁月,
拔白了你黑的发,
皱褶了你鲜嫩的脸,
也深沉了我纯白的心。
离别,
行囊是那沉重的爱,
不敢顾瞻,
怕看见你脸上的泪水,
怕你看见我脸上的泪水。
生养情,
用生命和生活来篆刻,
让生死来建立和摧毁。
母亲,
我看见你身影的拱缩,
看见你憔悴的病容,
看见我无助无奈的双眼,
也感喟我卑微歉疚的情感。
……
去吧,我的《母子情》,
飘荡在风中,
或者散化在空气里,
去倾吐我最诚挚和最沉痛的爱!
2016年7月23日凌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