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自省其過,尤須能改過
——讀韓愈《五箴序》
韓愈的《五箴序》以寥寥數語直抵人心,讓人深切體悟自省與改過的生命重量。“人患不知其過,既知之不能改,是無勇也”這句箴言,恰似穿透迷霧的光束,照見人們時常回避的自我盲区。在日常瑣碎的洪流中,我們總是容易陷入習慣性的自我寬宥,對自身過失渾然不覺;即便偶有察覺,也常因畏難情緒或顧忌顏面選擇退卻。韓愈在此尖銳地點破:這種逃避,本質是缺乏直面自我的勇氣。
“余生三十有八年,髮之短者日益白,齒之摇者日益脱,聰明不及於前時,道德日負於初心”。讀罷這段自白,仿佛可見韓愈對鏡自照的蒼涼身影。時年三十八歲的他,已感覺到生命機能的漸衰:鬢角添霜、齒牙鬆動,更讓他焦灼的是,精神稟賦的銳氣漸減,道德踐行與初心日漸疏離。那個曾經懷抱“致君堯舜上”理想的青年,在世事磨礪中似乎正偏離君子之道。他清醒意識到:若不及時矯正,淪為世俗小人的危險已如芒在背。
這種深刻的自我審視,不僅需要撕開偽裝的勇氣,更體現著對精神品格的極高執著。在那個士風浮靡的中唐時代,韓愈能跳出功利漩渦,靜心省察內心,其清醒與定力尤為難得。他的自省從非淺嘗輒止的形式,而是直抵靈魂深處的真誠剖析,因為他深知:唯有觸及根本的覺悟,才能開啟真正的改過之路。
這讓人自然聯想起歷代賢者的自省傳統。曾子“吾日三省吾身”的堅持,在反復叩問“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的過程中,完成著人格的淬煉;唐太宗以魏徵為鏡,在“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古為鏡,可知興替;以人為鏡,可明得失”的警醒中,成就了貞觀盛世。他們都證明:自省不是自我否定的桎梏,而是人格升華的階梯。
但自省終究只是起點,改過方是真正的落腳點。韓愈作《五箴》以“訟其惡”,不僅是自我批判的宣言,更是鞭策行動的誓言。他明白:唯有將覺悟轉化為堅定行動,才能收穫真實的成長。生活中我們總有類似體驗:明知脾氣急躁需涵養,卻屢屢舊態復萌;明知拖延誤事要矯正,卻總被惰性牽絆。這恰是因為改過需要與深層習慣決裂的勇氣。正如韓愈所啟示的,面對過錯時的退縮才是真正的怯懦,唯有鐵下心來逐一糾正,方能突破自我設限。
穿越千年時光,韓愈的《五箴序》依然在提醒我們:在這個節奏飛快的時代,更需要時常按下暫停鍵,檢視腳下的道路是否偏離初心。學會在紛擾中保持自省的清醒,在覺悟後擁有改過的決絕,方能在生命長河中不斷靠近理想中的自己,讓初心始終閃耀在前行的路上。
附原文《五箴序》
人患不知其過,既知之不能改,是無勇也。余生三十有八年,髮之短者日益白,齒之搖者日益脫,聰明不及於前時,道德日負於初心,其不至於君子而卒為小人也昭昭矣!作五箴以訟其惡云。
(按:“余生三十有八年”一語,一本作“四十八年”,訛也。韓愈在貞元十八年所作《與崔羣書》中說:“左車第二牙脫去,兩鬢半白,頭髪五分亦白。”又其《祭老成文》亦云:“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髪蒼蒼,而齒牙動摇。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摇者或脫而落矣。”此文謂“髪之短者日益白,齒之摇者日益脫”,以此觀之,韓愈在未滿四十時便常有此歎,因知作“四十八”為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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